黑云密布,天雷滚滚,又一场暴雨要来。
今日中元节,鬼界大门打开,骤雨侵袭,一道闪电险些劈中至空山上的帝王碑,果然不是什么好预兆。
外出必逢暴雨淋湿全身,无名跑进山洞,躲避了外面的风雨怒吼,深感自己倒霉透顶。看了一眼挂在腰身的佩剑,他这才回过神来。
首次上值,便闹了个大乌龙,意外损毁恶灵簿的封条,释放万千恶鬼逃窜人间。此时鬼殿尚未在位,这才被副殿阴司邈责令去往人间收服恶鬼修补恶灵簿。
想至此处,他的眉心突突,右眼皮着了魔似的跳动,他下意识去摸了摸额头,窜出几颗汗珠。
右眼跳灾。
脑海里浮现出方才的画面,阴司邈一身黑色官服,束发高冠也盖不住她身上的英气。身为鬼殿副手,她收拾了不少鬼界的烂摊子,但是今日这个大篓子还是头回遇到,见她无奈道:“在鬼殿归位前,起码要把罗刹恶鬼捉回来。”
鬼殿,罗刹,这两个名字充斥在无名脑海,一个是鬼界君主,一个是罪孽恶灵,自己不过是一刚上值的普通文差,何德何能碰上这两座大山?
“若是我打不过,该如何——”
“莫急。”还不等他讲完,阴司邈便打断,从屏风后面的暗格取出了一把看起来历经了很多年代的长剑,递入他的怀中,道:“此剑名为长生,据说曾是人皇佩剑,你拿去防身,必要之时可保你一命。”
笑死,他一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差不会用剑,去捉罗刹不正是以卵击石,自找死路么。
他扶额,摸了摸怀中放置的恶灵簿,好在没湿。
总觉得哪里很怪却又说不清白,待雨停下便连忙下山。
这第一步又难住了他,该从何处为始?
至空山下是长安国,据说因历经长期战乱,山河破碎动荡飘零,国君体恤民生疾苦而建立新政,允许平民百姓通过科考入仕为官,育才应举,登科为荣。
想必是因前朝祸乱弥久,这才谋求致使政治清明、统治稳定的策略吧。
山脚下有一破败城隍庙,里面的神像锈迹斑斑,无名抬眼望去,神像无头。
“咳咳……”
一声咳喘声打断了他的思绪,神像之后有一落魄书生,他衣衫褴褛,身上的血迹好像是不久前才留上的。无名瞥见他倚靠在墙角挡风之处,身后杂乱的草堆以及脏了的半个馍馍,一时心生酸涩。
他不想扰乱对方苦读,转身欲走之际,从身后传来一阵清冷而低哑的男声:“阁下请留步。”
应声回头,无名对上了那双布满血丝却又炯炯有神的眼,眼圈发黑,许是长久没有睡个好觉了。
“阁下,请给我一个痛快吧。”
什么?
无名生怕自己听错,愣了愣神。
怎么会有人有这种请求?
“我活在世上就是个祸害,克父克母克弟克友,实是人间一害,你杀了我,还能为自己攒点功德。”
这话对其他人讲还好,可无名偏偏正是鬼界的一文差,无名本不能插手人间之事,更何况是面对素昧平生之人,还被施以这样的不情之请。
无名以灵视窥见他身上怨气深重,若坠为恶鬼,较之罗刹恶鬼有过之而无不及。
等等!
无名的视线停留在他脖颈之处的青黑印迹,不禁瞋目。
这青黑印记不是别的,正是鬼殿的青纹,据说鬼神于人间历劫时都会拥有原身之印记渡劫之数,只是不知,这是鬼殿第几劫数。无名虽未曾见过鬼殿,但这一印记他不会不知。他下意识攥住了长生剑,指尖停留在剑背所刻与之一模一样的形状上。
想不到来到人间碰到的第一位,竟是鬼殿的肉身凡胎。
“恕难从命。”无名叹道,摇了摇头。鬼差不可扰乱人间秩序,更何况是鬼殿的劫数,又怎能插手。“人类自有命数,我……无权干涉。”
“道是如此,是我冒昧,多有得罪。”
只见书生微微低眉,眼底里复杂神色消散,留下悲凉与无措,以及深入骨髓的失意。他忽而面色铁青,拳头紧握,蜷缩着瘦削的躯体,再度发出剧烈的咳嗽声,接着又是一阵急咳,仿佛要把肺咳出来,他用手捂口,血从他的指缝间流淌下来。
无名看了他一眼,抱拳告辞。
心道:“我管你是鬼界统领,惹不起,我躲得起。”
方才通过灵视知晓此落魄书生名唤向安,长安国远山人氏,本是家道中落的士族,却因牵扯谋逆一案被株连流放边疆三代。向安自幼父母双亡,寄养于远房叔伯家中,兄弟自幼娇生惯养、骄奢淫逸不愿读书,见他喜文弄墨,更是处处欺压他,最后兄弟皆离奇死去,他也被冠以天煞孤星的骂名。
无奈,他只好离家远行,去私塾偷学,妄图参加科考,重振门楣。
寒窗苦学数载,本想此番赴试入殿,未曾想竟惹出乌卷案。他上报地方父母官无果,反被再度羞辱险些屈打成招安上个莫须有的罪名。
人世,竟比鬼界还要黑暗。
鬼殿为何受到如此劫数?无名眉头紧锁,他不明白,鬼殿是天君钦点的鬼界统领,本是天君面前的红人,怎会落得这般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