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不用刻意看郭海山的表情，林昊也能听出他的言辞透着几分痛苦，也带着十足的难以置信——他根本不相信如同慈父名师般的程飞鹰，居然能干的出“跟日本人合作”这种事。
虽然在1922年，小日本还没有向后世那般大举入侵烧杀掳掠，但欺压百姓的事情却没少干……生活在东三省的普通民众没几个不恨这些侵略者的；
尤其是飞鹰堡，他们的前身乃是寿山将军的旧部，对那些日本人本身就带着天然的仇恨；林昊完全能够明白他心底的崩塌。
然而直至郭海山再回神过来，程飞鹰也并没有回答他任何一句话，而是在两个心腹的搀扶下快步登上提前叫来的马车，很快便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了。
此刻，郭海山的脸色变得更是难看且苦涩，站在林昊身侧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走吧，咱们还有很多事要做。”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都很无力，林昊干脆岔开了话题——不过严格来说也不算岔开话题，就目前而言，程飞鹰已经发挥了他最后的作用，未来他们再有交集的可能性不大了。
一山容不得二虎，尤其是程飞鹰这样在地
方上盘踞了近二十年的老虎……他未来想稳坐龙江，且不能继续留他了。
郭海山不言，紧跟在林昊身后走进营部——士兵们忙忙碌碌地在清理旧物，把这座堡垒般的建筑彻底打扫干净。
“三爷，您看您的办公室安排在几楼？”白晋生看他进了前敞厅，急忙上前敬礼，“二楼三楼现在都已打扫出来了……我看楼上有几间房宽敞还搭配有卧房盥洗室，条件还不错的。”
从前郭海山在龙江镇主事的时候，办公和休息的场所就在二楼……条件他也是见过的，不光远远胜过天关马场，甚至比他在万家屯子更舒服。
“成，叫俩兄弟把我的东西都搬上去吧……武子，你跟着上去收拾，我要跟二哥四下转转。”回身一句吩咐，林昊最终把目光落在了始终垂着脑袋的郭海山身上，“二哥给带带路吧。”
只是声音低沉地应了一句，郭海山深吸口气做了个“请”的手势，便在前方带领他往后面走。
主楼之后是洋灰夯实的校场，足足比镇上的广场大了一倍有余，四周围着整齐的营房，都是正儿八经的红砖建筑，在这年代算的上相当先进了；
穿过联排的营房，是马厩和猪圈……
远远还能看到伙房那边已开始袅袅升烟，骑兵营的炊事班可以说是最先全面接手工作的队伍，通云寨的老槐子干这个是一等一的好手。
“三爷，咱们自家弟兄也就不藏着掖着了，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老爷子跟日本人有来往的？”他终究还是问了出来，而且脸上始终挂着痛心，“程祖荫那小王八蛋我不说了，老爷子怎么会？”
林昊低眉一笑，从上衣兜里掏出烟盒来；两根香烟被他同时点燃，反手将其中一支递给对方；两人皆是不语各自吞云吐雾，而郭海山脸上始终挂着焦躁，干脆蹲在地上抽的啵啵出声，就好像在拿烟卷撒气一般。
“我知道二哥的心思。”见他这副已是烦不胜烦的样子，林昊干脆拿掉了军帽斜靠在墙懒笑抽烟，“但我讲的都是事实，我从第一眼见到老爷子的时候，就意识到他跟小日本子合作了——你仔细想想，老爷子的那匹马得有多快；而且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一匹识途的东洋马……
另外，我林昊曾在日本留学，见的太多日式建筑，大本营这里的房屋构造，即便
是再三掩饰过设计出处，但仿日的痕迹依旧很重——而且最关键的是，没有小日本暗地里支持，红砖不难弄到，这么大量的洋灰你们是从哪儿能买到？奉天的大帅府，都没你们这么豪气。”
郭海山抽了一半的烟，突然直直坠落在地。
沉默。
从来没见过这张活力坚韧的脸上，能出现这般哑然的神情；许久，蹲在地上的郭海山长叹了口气，痛苦地抱住了自己的脑袋：“我真是个傻子……你林老弟第一眼便看出如此之多的破绽，而我，而我跟了老爷子已快十年，竟是丝毫都没有觉察！”
“这怪不得二哥。”林昊声音低沉，轻轻把右手放在他肩上，“老爷子英名了一辈子，想要带领弟兄们在龙江立足的心是可以理解的——况且在这乱世之中，背后没有点支持，想要站稳脚跟太难了；况且小日本子渗透拉拢的本事，可以算得上天下第一……以我忖度，老爷子也只是想利用他们站稳，待来日方长总能脱离控制，可谈何容易呢？”
这种事，古往今来实在太多了——都是把那东瀛小国当成蛮夷用用便罢，但皮肉已给沾上了，想摆脱哪
有那么容易？
不光是他，连那位高高在上的张大帅，未来不一样吃了小日本子的大亏么？
“我想你说的没错。”郭海山最终是抹了一把脸站起来，“老爷子后来必定是想脱离小日本子的控制，但是他们没从龙江占了好处，就转头给程祖荫那王八蛋许了好处……这才接连发生了后面那么多事。真是可恶的小日本，说来说去，还是他们最坏！”
“更可恨的是，咱们东北还有很多吃里扒外的叛徒——那张大麻子必然是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