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则蕙挨着兰风扬的床坐了下来。
屋内只有兰风扬一个人在笑,可是姜则蕙听得出来,他并非因为高兴而发笑。
“这便叫人间疾苦么?”姜则蕙的神情如同一个在向先生请教学问的稚子。
兰风扬笑而不语,眼神涣散。
他的声音染上几分沧桑,好像只是看了昨日一整天的喧闹,他就老了七八岁似的,“你更想不到,我在这之后又去找了谁。”
姜则蕙重新看他,“嗯?”
明明是兰风扬先抛出问题的,可是姜则蕙回应了他之后,他却神游了。
他想起在兵部侍郎府后门时,揍老孙头的男人中,有一张眼熟的面孔。
正是那日在城郊山林中埋人的男人之一。
当下他便意识到,那具无名女尸的事情,或许和兵部侍郎这一家有关系。
而老孙头一家,唯一尚存于世的,就是那个同样被他卖去抵赌债的儿子。
只有他能证实兰风扬的猜想。
兰风扬打听到,老孙头的儿子当时被卖去了杜员外府,便又打着看相算命的幌子,去了杜员外府。
“杜员外府在城东,离得那么远,我懒得来回折腾,昨夜就随便在善人家将就了一会儿。”
“今晨听说孙倾会跟着杜员外之子出门办事,所以我老早就去等着。”
兰风扬望向姜则蕙,语气笃定的说:“你定然想象不到,那老孙头的儿子是何等模样。”
姜则蕙回想起老孙头那张坑坑洼洼的脸,以及矮小佝偻的身形,配合着兰风扬的话,说出一个荒唐的猜想:“难不成他人高马大,貌若潘安?”
只见兰风扬气定神闲的摆了摆手,“非也非也……他身形娇小,打扮得更是像个女子。”
“啊?”肉肉眨巴着眼睛提问,“是像唱戏的一样么?”
兰风扬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所看见的孙倾完完全全就是个姑娘模样,全然看不出一丝男子气概。
那时他甚至都以为自己认错了,以为此孙倾并非彼孙倾。
但兰风扬最终还是略施小计,让杜员外的儿子以为孙倾可以替他挡血光之灾,从而单独和孙倾聊了两句。
“我问他,他亲姐姐的左耳朵背后是不是月牙印记。”
“他声音细细尖尖的,很是惊讶的问我,我如何得知此事。”
“我告诉他,我打兔子的那日,在城郊山中见到别人埋尸。”
“女尸被毁了面相,我找遍她手脚,也只见到耳朵后有一处月牙胎记。”
“孙倾当场落泪,问他姐姐埋在何处。我想了许久,终是没有告诉他。”
“但我睡前为自己算了一卦……”兰风扬看向一旁桌上还没收起来的龟甲,“三日之内我若不离开都城,就走不了了。”
姜则蕙:“!!!”
肉肉:“!!!”
“那你还睡什么睡啊!”肉肉说着就开始给兰风扬扎包袱,“走!马上走!”
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不怕死的人呢,都算到危险在追自己,竟还能呼呼大睡!
姜则蕙和肉肉看法一致,她还补充道:“你一个人走不安全,带上肉肉一起吧。”
“不行啊,那姐姐怎么办!”肉肉的小脑门急出了汗。
“你们走了,我就住王府。”姜则蕙想到她不出手也能解决掉一个黑衣人,若是真碰上再来王府挑衅的刺客,她应该多少也能帮上点忙吧?
兰风扬见她如此胸有成竹,不禁问出心中的猜测:“麟王是不是也要离开都城了?”
“嗯,南边战况焦灼,殿下在等圣旨。”姜则蕙说。
这话说完,三人忽然都不约而同的沉默了。
他们才来都城不到两月,竟就掀起如此多波澜。
究竟是他们不懂都城的生存之道,还是这都城的金玉外衣下,内里早就腐烂破败、千疮百孔?
姜则蕙回到自己房中收拾日常衣物,肉肉也帮着兰风扬打点包袱。
晚些时候,刘婶送了新鲜的菜和肉来,姜则蕙付了银子,便将东西拿到厨房,紧锣密鼓的开始做包子和饼。
这意思很明显,是为兰风扬他们准备路上的干粮。
肉肉莫名的掉了眼泪,他默默待在姜则蕙身边打下手,而兰风扬愣是睡到肉肉去叫他,才不情不愿的起来吃东西。
饭桌上,仍旧没有人主动开口说话。
肉肉看不下去了,蹬着自己的小胖腿,在桌底下踹了兰风扬一脚,“你能不能学学戏文里的那样,临别之前也说几句叮嘱的话?”
“你想听什么?”兰风扬细嚼慢咽着,好像压根感受不到肉肉心里的酸涩。
肉肉哭笑不得,“当然要叮嘱姐姐好好照顾自己啊!遇到事情该怎么做之类的……”
“你还是担心担心我们自己吧。”兰风扬夹了一块鸡肉进肉肉碗里,“她马上要住王府了,吃饱穿暖,住大房子,有什么可担心的?倒是我们……唉,又要开始过风餐露宿的日子了。”
姜则蕙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头回发现,原来之所以能这么快适应人间生活,全都是因为遇见了兰风扬。
有他在的时候,几乎万事不用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