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
建兴宫。
暖阁内所有伺候的宦官宫女都被屏退,陈郢只留下秦王陈晱和心腹杜瑾。
明日就是刚改封秦王的陈晱赴长安就藩的日子。
大宁王朝鉴于汉朝“七国之乱”和晋朝“八王之乱”的教训,藩王虽也有自己的封国,但仅仅只享受封国的赋税,封地事务还是由当地的官府负责,藩王无权过问。
但现在秦王陈晱还兼领雍州牧,持节都督雍凉梁三州军事,情况就完全不同,当真是要地盘有地盘,要军队有军队,隐隐约约有几分和太子陈昭分庭抗礼的意思。
陈晱年纪尚幼,陈郢不放心他一个人出镇长安,还特意封自己的心腹杜瑾为秦王傅和雍州别驾从事,由他随陈晱就藩,辅佐陈晱。
此刻,陈晱就跪在陈郢的病榻前,满脸泪水,说什么也不愿离开父皇去长安就藩,杜瑾在一旁连连摇头叹息。
陈郢看着这个哭得不成样的儿子,努力伸手为陈晱拭去泪水,目光满是爱怜:“痴儿,何故如此?”
陈晱哭着握住陈郢的手,眼泪又不争气流下来:“父皇,儿臣不想当什么雍州牧,去什么长安,儿臣只想一辈子留在父皇身边侍候父皇。”
陈郢苦笑着摇摇头:“痴儿,朕何尝不想留你在身边,只是朕的身子眼见是一日不如一日,朕也得为你打算。”
陈晱还想说什么,陈郢却用目光示意陈晱让自己先把话说完。
“朕答应过你的母妃,要好好照顾你,至少要保你一世平安富贵。”
“你也知道皇后素来不喜你们母子,朕只怕大行之后,吕后与刘如意之事重演……”
陈晱听到此话,小身躯不由一阵颤抖,目光也慢慢流露出惶恐之色。
他自幼聪颖好学,熟读史书,当然知道吕后与刘如意之事。
汉太祖高皇帝刘邦在世时宠爱戚夫人,有意改立戚夫人所生的儿子刘如意为储君,后虽未成功,却引来皇后吕雉的怨恨。刘邦死后,吕雉将戚夫人剃去毛发,砍去手足,挖掉眼睛,熏聋耳朵,毒哑喉咙,丢进厕所,称为“人彘”,折磨致死。尽管新君汉惠帝刘盈特意将刘如意接入自己宫中,同吃同住,想保住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不受母后毒手,但吕后还是趁汉惠帝外出打猎将刘如意毒杀……
现在听父皇如此一说,细细想来,此情此景何其相似。
父皇生前独宠母妃,董皇后难免不满,而且今日宫内外都有些风言风语,说父皇有意废掉皇兄改立自己为储君……若是父皇驾崩,皇兄性情仁弱,难免董皇后那边不会对自己痛下杀手……
陈晱越想越害怕,神色骤变,目光满是不安。
陈郢把一切尽收眼底,知道陈晱已经想清楚了利害关系。
陈晱心中所想正是他心中所忧,他自知自己时日无多,他一定要在驾崩前为陈晱安排好一切。
“你现在明白朕为何要改封你为秦王出镇长安,兼领雍州牧,持节都督雍凉梁三州军事了吧。”陈郢摸着陈晱的小脑袋,宠溺问道。
陈晱点点头,神色似懂非懂:“父皇是希望儿臣有足够的实力自保,让皇后娘娘有所忌惮,不敢对儿臣下手。”
陈郢欣慰点点头,这个孩子很聪明,一点就透,如果由他继承大统,兴许还能中兴大宁,奈何群臣不支持。
想到此处,陈郢脸上慈爱之色尽敛,语气也多了几分严厉:“有一件事你要清楚,朕如此待你,是因为你是朕的儿子,但昭儿也是朕的儿子。”
“如今诸事已成定局,大宁王朝由昭儿继承大统,天下纷乱,你身为皇弟,要尽心尽力辅佐皇兄,绝不能因手握重兵而对皇位有觊觎之心,更不可与昭儿同室操戈,白白便宜了外人。”
陈晱从未见过父皇如此严厉,目光闪过一阵慌乱,慌忙道:“儿臣愿终身辅佐皇兄,绝不敢有二心,否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陈郢点点头,换回一脸慈祥之色:“明日你就要赴长安就藩了,想来还有许多东西要准备,你先去准备吧,朕还有些事要单独与杜卿家说。”
陈晱知道,此次一别,即是永别,终究还是个孩子,哇的一声就起来,眼泪如决堤的洪水夺眶而去。
他伏在父皇身上大哭,久久不愿意离去。
陈郢心中百感交集,他摸着陈晱的小脑袋,也忍不住老泪纵横,他自己也清楚,此次一别,他们父子永无再见之日。
但帝王终究是帝王,他很快止住情绪,擦干眼泪,给杜瑾使了个眼色。
杜瑾会意,叫了两个宦官进来,将情绪失控的陈晱半劝半拉带离了暖阁。
陈晱的哭声渐远,暖阁内只剩下陈郢和杜瑾一对君臣。
杜瑾其实心中也有些忐忑不安,之前皇上要他私下活动游说大臣支持改立陈晱为储君之事,千万不能走漏了风声。
他也一直很小心翼翼,拜访任何人都是趁着三更半夜,还都是走的偏门,不懂为何最后还是走漏了风声,连董皇后那边都惊动了。
但陈郢似乎没有怪罪他的意思,反而任命他为秦王傅和雍州别驾从事,随秦王出镇长安,辅助秦王。看似是被逐出朝廷中枢,但实际上却是对他加以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