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悍马沿着山路驶来,在尖厉的轮胎摩擦声中刹车。
乌鸦从车上跳下,一手提着加消音器的手枪,一手拿着文件夹,戴着细框眼镜显得相当衣冠禽兽。
“事务性工作真是烦死人了,不能让我跟夜叉一样去打打杀杀么?”乌鸦疾步走到源稚生背后,先抱怨一通,然后打开文件夹,“我们抓到了十七个,还缺三个,就是龙马、龙王和王将。”
执行局在出山的路口设了路障,那些从极乐馆中逃离的车都被稽查,山路上也有持枪的人巡逻。无关的人可以自由离开,执行局对他们彬彬有礼绝不为难,但如果是某份名单中的人,就会被套上黑色的头套塞进一辆货柜车。
那份名单上的所有人都是“鬼”。
是拥有危险血统的混血种,蛇岐八家决不允许这些人脱离掌控。
“他们会不会逃往山里?”樱说,“或者那间赌场有地下通道。”
源稚生没去接乌鸦手中的文件,他望着山下燃烧中的极乐馆,“听见了吗?有人在唱歌。”
乌鸦和樱一愣,集中精神去听,果然在山风和木材烧裂的声音里有人在轻声歌唱,
听上去应该是个极其妩媚的女声。
“是那个叫做樱井小暮的女人?”乌鸦问道,他是个俗人,听不懂这种高雅艺术,而且对方虽然唱的是歌舞伎的调子,却是用的中文,他更听不懂了,他的中文仅限于“吃了吗”的程度。
“应该是。”源稚生慢慢起身,“一个人在快要塌的楼里唱着这种歌,应该是在想着什么人吧?你们留在这,我去看看,也许能问出些什么。”
……
源稚生用手帕裹手,推开了烧得滚烫的紫铜大门。
只见处处都是火焰,纱质的帷幕在燃烧、木凋的仕女在燃烧、满地的纸牌燃烧着卷曲起来,如果不是建造极乐馆的木材用化学药剂处理过,有很好的耐燃性,这栋楼早就烧塌了。
源稚生拾起一张燃烧的纸牌,点燃一支烟,漫步在火场中。
火场中极度缺氧,正常人这么做可能几秒钟就会晕厥,但对他这种血统极其优异的混血种来说还算能忍受。
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雍容华贵的女孩缓步走下台阶,眼睛映着火光亮晶晶的。
樱井小暮看着下方的源稚生,笑容甜美地鞠躬行礼:“欢迎光临。”
执掌着极乐馆的日子里她经常在门口迎宾,对每个熟客鞠躬说欢迎光临,同样的话说着千百遍难免厌倦,可此刻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心情却是格外的好。
因为她清楚这是自己最后一次说这句话了,她其实早已疲惫不堪,是时候放下沉重的担子,和身后的人远走高飞了,即使他们要去的是比这里更深沉的地狱深渊。
而源稚生则沉默了几秒钟。
因为歌声并未随着女孩的出现而停止。
他错判了!
这间燃烧的馆内不仅只是“龙马”一人,还有另外一个人。
可名单上的人被抓的只剩下三位……
是“龙王”,还是“王将”?
他不由握紧了手中刀柄。
“是本家的大家长源稚生先生吗?请随我来,有人想要见您。”樱井小暮款款行礼。
她穿着古雅名贵的十二单,眼中闪烁着明亮的光,今夜的她显得格外雍容华贵,简直散发着万丈容光。
不等源稚生答复,她转身便向楼梯上走去。
楼上的歌声忽然变了,从清婉明艳一转变为幽怨苍凉,源稚生突然悚然,这种歌声让人情不自禁地联想到孤魂在井中哭泣……
他看着面前的阶梯,心中涌现出骇人的猜想。
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纯正的日本歌舞伎只有男子才能出演,在歌舞伎中饰演女人的男子被称为女形,女形们用一生的时间观察、研究和模彷女性,他们比女人更了解女人的美,他们必须表演出女人的性感色诱,那是一种凌驾于真实女人之上的、无与伦比的虚幻魅惑,人世间最绚烂的妖艳。
无须靠美色,只以歌声和举手投足就能颠倒众生。
因此这听上去妩媚动人的女声,实际上却是一个男人!
他在沉默声中踏上了楼梯,这间极乐馆已经快要崩塌了,但幕后之人盛情邀请,他没有退步的理由,他来此就是为了揭开勐鬼众的秘密,为此不惜身犯险境。
他走上二楼,樱井小暮站在了一个男人的背后,低眉垂目,就像日本传统的大和抚子一样温婉。
她身前的男人盘膝而坐,缓缓合上手中的白纸扇,发间的春桃坠落,一头长发披散,彷佛黑色的瀑布。
火光中,他慢慢抬起头,露出了一张与他相似彷佛的脸。
时隔多年,那个男人又一次露出了笑容,流露出源稚生最熟悉的眼神。
他说:
“真是一个美好的夜晚,重逢总是让人心醉神迷。”
“哥哥,你又来看我啦。”
他抬起头盈盈一笑,婉约秀美,便如贵族少女藏在袖中的怀剑。
而握住蜘蛛切的源稚生却是凌厉挺拔,像是武士腰间的长刀。
他的面庞紧紧绷着,一眨不眨地死死盯住眼前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