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远打开了自己最珍爱的一幅画,那是一幅窄窄的画轴,他的目光之中少见地流露出了无比温柔的意味来。
这是一幅有些年头的画了,纸张都已经发黄变脆,却能清晰地看出,上面绘着的是将军府和二房其乐融融过年的场景。
阖家团圆,喜庆祥和。
谢远静静地看了一会儿那张人像,然后轻轻地合起了画轴,无比珍视放回了书房的暗格中,谢风已经拿起了他的大氅,沉默地站到了他的身后。
谢远推开了书房的门,大步走入了一片似乎是漫无边际的黑暗之中。
***
谢云嫣草草洗漱后便一头倒在床上睡死过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日久违的上阵杀敌,她睡到后半夜就恍恍惚惚地做起了梦来。
梦里是一个女人温柔地哄她睡觉,还哼着一首轻柔却又不知名的歌,谢云嫣费劲一切力气想要知道她到底在唱什么,可是身体却没有一点儿力气,只能静静地躺在那儿,女人身上有一股好闻的香气,让人忍不住就放松了下来,谢云嫣在梦里迷迷糊糊地想,这个味道好像是太阳的味道。
就这么过了一会儿,声音和感觉忽然都变得模糊了起来,而且渐行渐远,最终归于一片沉寂,谢云嫣感觉过了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然后她发现自己好像是在一座很高很高的塔上,面前的人面孔模糊——或许梦里每一个人都面孔模糊,但是这并不妨碍身处梦中的人知道,眼前的这个人到底是谁。
谢云嫣往前走一步,那个人也随之往后退了一步,好像他们两个人之间隔着某种术法建立起来的屏障一样,只能不远不近地看着,却永远也没有办法接触他。
那个人背对着她问:“你怎么来了?”
谢云嫣意识有点儿恍惚,有很多疑问,却又怎么也问不出口,梦里她听到了跟自己一模一样的声音说:“爹,您不能去天柱峰,邵家还有梁王他们在天柱峰设下埋伏,想要您的命!”
站在不远处的男人回过头来,谢云嫣仍旧看不清他的脸,只是心里忽然涌上了一股焦躁。男人笑了笑:“你这又是哪儿听来的传闻?”
谢云嫣心急如焚:“爹,您别管我哪儿来的消息——”
男人抬起了一只手,谢云嫣的话条件反射似的卡在了喉咙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谢将军这个人,下了战场后从来都不会大声说话,也从来不和人争辩,哪怕是到了火烧眉毛的地步,也依旧会轻声细语,看不出一点儿火气,可他仅仅需要一个手势,一个眼神,就能让人在他面前噤若寒蝉。
人在年轻的时候,总会情不自禁地去模仿那些年长的,神明一样存在的人,谢云嫣觉得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身上仍然有着父亲的影子,可惜她只学会了些皮毛,比如父亲当年是战无不胜的“玉面鬼将”,她却历经两世光阴,仍旧只能追着父亲的背影跑。
她梦里的谢将军好像笑了一声,仿佛一点儿也不着急似的,带着近乎教导的语气说:“打他们起了要对付咱们谢家念头的那一天起,我们就已经身在局中。云嫣,你心里清楚,这局棋既然开始,谢家既然不愿意做棋子,选择了和他们掰手腕,多数情况下,想要中途退出,就只有一种结果——大势已去,跪地求饶。”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所以你是来干什么的呢?让谢家跪地求饶?”
谢云嫣愣了一会儿,轻声说:“是我要让他们跪在地上,连求饶两个字都不敢说。”
这回终于轮到了谢将军有些吃惊,继而他笑了,反问:“那么你又为什么想阻止我去天柱峰,在这儿做徒劳无功的努力?”
“我贪心,”谢云嫣不带一丝犹豫地直说了,“我想要您也好好地活下来。”
“云嫣,你聪明,也知道审时度势,可是太过贪心的话,也就只能走这么远了,永远不可能成为什么大人物。还记得我教过你什么吗,人生如赌局,上了赌桌,千万不能贪心。”谢将军整张侧脸被不知从何处来的光照的看不清楚,笃定却又疏狂,透过原本儒雅玩世不恭的外衣,露出了刻在骨子里,呼之欲出的铁血。
谢云嫣发现他的身影正在逐渐变淡,急切呼喊:“爹,我……”
“回去吧,云嫣,现在还不是时候。”谢将军带着笑的声音也渐渐远去,“时间正好时,我们自会相见。”
谢云嫣的梦也就做到这里了,吵醒她的是梁严明混杂着拍门声的通报:“大小姐,出事了,您快来看看!”
战乱中的阳临关水深火热,遥远的长安城却仍旧是悠闲自在。
长安城郊,权贵们别庄扎堆儿的地方,一辆马车在其中某间别庄门口停了下来,从上面下来个人,穿着靛蓝色长袍,好像谁家出来散心的贵公子。
院落别有洞天,奇花异草随处可见,打理得很干净,太湖石回廊亭一样不缺,还有年幼的戏子正在台上咿咿呀呀地唱着曲儿。
一个男人坐在戏台下的逍遥椅中闭目养神,手指跟着拍子轻轻地敲着椅子扶手,有一句没一句地跟着哼。
进来的人没敢打扰,静静地站在一边。
“这嗓子确实是好嗓子,”男人好像还没从唱词中回过神来,说话的语调极其拖沓,“怎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