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山。
杨戬醒来的时候天上已经是一片夜色，四周寂静无声，只余一盏烛火噼啪燃烧。
他就着昏黄灯光对身侧床榻边沿愣了几许，然后猛然反应过来，翻身要下榻。
“要干什么？”
他还没掀开被褥，就听见一道冷冰冰的声音传来，随之便被一道熟悉的力量按回去。
杨戬望向声音的来源，借着晦暗灯光看清其人的青色道袍，他目力极好，定了定神，看见对方的脸后便开口喊道：“师父。”
太清真人应了一声，昏黄的灯光照耀下，杨戬看着他冷淡的神色，一时间也没了话要说，顿时屋内又陷入一片沉寂。
他侧头看了看，这才发现自己原本狼藉的衣物已然换下，身上正穿着一件干净柔软的亵衣。
师徒二人这样对视沉默了好一会儿，太清真人见他神色还算冷静，略有赞许的点点头，便将他又扶坐起来，倒了一杯茶给他。
杨戬接过杯子，一饮而尽，清了清嗓子问：“灵珠子呢？”
提起这件事太清真人就没好气，他“哈”笑了一声，道：“受了伤，被天尊接回来疗伤了，你一时半会儿见不着他。”
“什么？！”
杨戬一惊，急忙想要下榻，太清真人按住他，反问：“你现在去干什么？”
杨戬捏了捏拳道：“那娲皇宫那边怎么说？”
太清真人摇了摇头：“女娲留他做什么？”
杨戬有些郁闷，他不懂其中弯弯绕绕，现下只觉得是自己的原因导致仙草失窃，灵珠子才被迁怒，他咬了咬牙：“是我行事莽撞，桃园府的事是我在外面主动和灵珠子争执才拖延了时间，今天的事情，都是我的错，灵珠子为什么要替我受罚，还丢了仙使身份……”
他后面还想说话，太清真人就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拍了拍徒儿的脑袋，意味深长道：“为师知道。”
“那？”杨戬有些匪夷所思：“为什么还要……”
太清真人打断了他，继续对杨戬道：“不光为师知道，当灵珠子带着你回娲皇宫的时候，掌教师尊，甚至是女娲娘娘以及截教、天庭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杨戬还是有些想不通：“那为什么还要惩罚灵珠子？”
太清真人叹气：“灵珠子看丢仙草的惩罚，是你太乙师叔定的，将他罚了一千年修为。”
杨戬又是一惊，连忙追问：“既然知道灵珠子无辜，太乙师叔又为何要惩罚自己的弟子？”
太清真人语重心长对杨戬道：“你太乙师叔已然是得了天尊的意思手下留情了，若是叫女娲娘娘来……罢，不提了。”
杨戬隐隐觉得灵珠子的事情有内幕，但看太清真人的神色像是不想再说了，只能将疑惑放在心里。
师徒二人就这样相对沉默了许久，杨戬心里还是不甘，低声道：“灵珠子有那样的身份……”
“他的身份是昆仑和娲皇宫给的。”太清真人道。
他语重心长道：“清源，这三界局势就快要变了，有些东西本不属于他，现在也到了收回去的时候了。”
杨戬听不太懂，太清真人见他云里雾里的模样暗叹一声，也不求他现在就懂，便揉了揉徒儿的头发，看见杨戬眉眼郁结，知道他心里不舒服，便安慰道：“今日纵然灵珠子不为你担着罪也没用，他该回来了。在外头待了那么久，他也想家了。况且他是你师兄，你是他师弟，他也理应护着你。”
“这是什么道理？”杨戬皱眉反问：“我与他是师兄弟，又不是血缘上的兄弟，他有什么义务‘理应’护我——更何况凡间血缘兄弟还有阋墙反目的事。”
太清真人知晓杨戬性子好强，也不愿意被旁人庇护，此刻也皱了皱眉头，又道：“灵珠子的事你莫要再出头，他的事也还轮不到你来作主。清源，你如今最要紧的还是加紧修炼，切勿为外事劳心伤神。”
说起修炼一事，杨戬一阵沉默。
凭心而论，太清真人此言确实在理，这本就是他干涉不了的事，为了别人而坏了自己的道，这是极愚蠢的举措。
只是……
杨戬捏捏拳，低着头不说话。
太清真人看出他不甘，摇了摇头，最后道：“此事到此便告一段落，你莫要再上天界寻事生非，明日早时就赶紧去上课。”
话毕，太清真人起身打算离开杨戬这间屋子，走到门口的时候又顿住了脚步，他微微转头，太过深沉的夜色朦胧了他的神色，他低声对杨戬道：“你且体谅体谅你师兄，他的命就是这样……”
这最后一句话语气清淡，声音低沉，落在杨戬耳中却不异于一道惊雷，字字锥心如雷贯耳。
他的命……
杨戬心头一震。
他长了十七岁，七岁之前生在凡间山野，七岁之后又是十年幽禁，因而长久地未曾与人交往过，也不曾知晓多少人情事理，现在又有如鱼龙入海，昆仑修得了半个自在，有一腔赤忱的热血少年心，正是最恣意的时候，哪里听过天命既定之类的话，因而此刻听见太清真人这一句，只觉得怪异又苦涩，极为不舒服不适应，厌极了这一句话。
……
乾元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