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求德考,那个给张玥写信的奇怪的外国人,是个洋传教士。
他回国时以低价的定金卷走了大量明器。
求德考也知道自己骗了不少老九门的狠角色,为避免被报复,离开前拍了一封电报给警备处,将九门好些老土夫子的行迹全部暴露了。
这下牵连极广,张大佛爷被严令彻查。为了避免整个老九门覆灭,他只能亲自动手抓人,一大批老伙计都上了绝命台。
于是,在1952年十月,张玥被送至杭州无家。
无家的家主,也就是无苟的大哥,在两年前嘌子岭淘沙时几乎全军覆没,只有当时没有深入的无苟逃了出来。
无苟便成了无家的当家。
张日山絮絮叨叨地盯着伙计搬东西,其实也没多少东西,只是两座山生怕小孩没他们看着会过得不好,该带的伙计、零食、用品一件都不少。
张启山沉默着看着他走进无家的大门,然后转身上车。
张日山坐在佛爷对面道:“佛爷,这样真的好么?”
让他离开张家的羽翼,独自去面对,真的好吗。
张启山没回答,静静地看着窗外。
张玥站在门里,同样安静地看着离开的车。
即使知道张启山是不得已,不是抛下他,但真正到了这时,一股巨大的寂寞感还是笼罩了他。
无苟站在他身后,垂眸看着这个浑身充斥着颓丧的少年。
有时总是会忘记,张玥已经活了不知多少年岁了。
无苟在杭州娶了解家的表妹,生下了三个孩子。
第一个孩子满月时,张玥坐在宴席的角落,默默地看着他们的笑脸。
无苟抱着孩子走到他面前,他的妻子跟在后面,他轻声说:“玥儿爷,这是一穷,无一穷。”
他想伸手摸摸孩子,又发觉指尖冰冷,怕冻到孩子,讪讪收回了手。
无苟的妻子是解家的表小姐,解婷。
解婷不认得张玥,她却是知道玥儿爷。
九门里没人不知道小佛爷。
张玥来到无家后平日深居简出,唯有每月十五会出来和他们一起吃饭,几乎没什么存在感,似乎是不想打扰他们的生活。
解婷发现他收回的手,忍不住问道:“玥儿爷,你不想抱抱孩子吗?”
“我,手冷。”张玥有些不安地看着襁褓里幼嫩的生命。
这样纤细又茁壮的生命就像焰火一样绚烂多彩,而非他这样虚假而腐朽的像尘土一样灰扑扑的躯壳。
这让他如何能去触碰,用自己这冷冰冰的手。
他怕一碰到那些灼热的灵魂自己就消融了。
解婷的眸光变得温柔起来。
对“玥儿爷”的敬畏突然在这一刻变成了——他还是一个“孩子”。
“没关系的。”解婷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温暖的柔荑轻轻包住了他的手。
这时解婷才发现这个沉默的少年的手果然冷的像冰一样。
暖过来的手轻轻拂过无一穷的脸颊,惹得他皱起小脸,鼓动了几下嘴巴,圆溜溜的眼睛跟着那只手转动。
解婷转头看了一眼无苟,无苟的眼睛也在盯着少年看。
她爱怜地摸着张玥的头发,又抱过无一穷坐到张玥身边。
张玥看着她温柔的样子,心中想道:这大概就是母性吧。
他并不抵触认识的人摸自己的头,总觉得认识的大多数人,尤其是女性,尤爱用这样充满母爱的眼神看着自己,并摸头杀。
这是他眷恋却留不住的温暖。
无一穷咿呀学语之际,很喜欢到张玥的屋子里去,张玥抱着无一穷时他总是睁着那双圆圆的眼睛盯着张玥看,也不哭不闹。
若张玥拿手指去逗他,他还会用胖乎乎的小手握住手指,然后张开没长牙的嘴巴笑。
除了下人进出时才会打开的院子门开始常常开着。
几年后,张玥跟无苟从四川回来,无苟的第二个第三个孩子才接连降生了。
张玥把无一穷交给无苟抱着,动了动僵硬的手,才听无苟又指着妻子怀里的孩子道:“这是二白,这是三省。”
这就是九门的第二代啊。
“……”张玥摸了摸孩子的脸,扬起一点笑。
齐桓也来了杭州,在满月的宴会里。看见他时,他身边有人说着什么,齐桓脸上却是有几分不耐,手不停摆着说不行。
齐桓看见他,眼睛一亮,把人甩在身后就快步走来。
“小……”齐桓的话堵在喉咙里,他扯出一个张玥认不得的笑。也许并不陌生。他说,“玥儿爷,好久不见。”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家都叫他玥儿爷。
九门里熟识的人,除了张启山,都开始叫他玥儿爷。
很怪。
回到宅子里,他决定搬离无家。
无苟阻拦无果后,张玥在无家附近置了一处宅院,自己一个人住。
无苟时不时会带着孩子和小狗到院子里看他。
张玥时常看着几个孩子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