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南直隶松江府。
四十九岁的海瑞正在收拾行李。他刚刚跟府同知办完交接,即将升任入京担任正三品副都御史。
江南富庶之地的知府们卸任升迁,通常是大箱小箱的搬金银细软,一马车一马车的拉偏房小妾、通房丫头。不收拾个三五天不算完。
海瑞收拾行李,仅耗时一刻功夫。
老母、妻子、女儿皆在海南老家。他的全部“行装”,不过是朝服、祭服、公服、常服、吉服、素服、静忠冠服冬夏各两套。
这是朝廷官员必备的“七袍服”。
另外日常便衣有两套,书有两箱。碎银共十六两八钱,铜钱一贯,宝钞若干张。
他的全部随员,只有胖乎乎的憨傻小书童一人。
胖书童进得卧房:“老爷,车夫和驴车雇好啦。不过......”
海瑞问:“不过什么?”
胖书童道:“那驴子有点瘸。”
海瑞道:“此去京城两千六百里。雇头瘸驴算怎么回事?”
胖书童抱怨:“老爷欸,您就给我二十两银子。能雇到车夫和瘸驴已经不错啦!
您要是嫌驴子瘸,那得再掏十两银子。”
海瑞下意识的捂住了装碎银子、铜钱的的包袱皮:“京衙没有供官员居住的后衙,得租房子。
银子都用来雇车,进了京咱主仆二人难道要睡大街不成?”
胖书童抱怨:“哼,我听衙门里的人说,别的三品官进京,都是坐着大轿子,鸣锣开道,前呼后拥。
老爷您倒好,雇个驴车,驴还是瘸的。”
大明的官员出行,只有从三品以上官员才可以乘轿。
后世影视剧中七品县令就敢坐轿子,其实是要杀头的,那叫逾制。
四品到六品官员出行骑马、坐马车。七品至九品官员只能骑驴、坐驴车。
没办法,这是视官如仇的明太祖定下的规矩。
海瑞道:“我没到京履任,就还只是正四品,坐什么轿子?没让你跟我走着进京就不错了。
真走着进京,让你这小胖墩掉几斤肉未尝不是好事。
呵,真是奇了,跟着我吃了两年青菜豆腐,也没见你瘦下来。”
胖书童道:“哼,老爷,我喝凉水都长肉是天生的。您看不顺眼倒是找我娘去啊!
再说啦,就算非要坐驴车。干嘛不用沿途驿站给的健驴?自掏腰包雇什么驴?”
海瑞道:“你懂什么。两千多里路程,沿途驿站给驿驴,原本不超过三十两的成本,他们敢跟朝廷报五百两。
那些银子可都是民脂民膏。犯不着便宜驿站的那些贪员墨吏。”
这时,府衙的高班头走了进来:“府尊,梁同知、高教授他们在书房等着给您饯行呢。”
海瑞道:“好,我这就去。”
高班头手里拿着一个包袱:“府尊,这是属下的一点意思。”
海瑞面色一变:“一点意思?那是什么意思?”
高班头叹了声:“府尊放心。小人不敢坏了您的清名。这是我娘烙的五斤米饼,给您路上当干粮。”
海瑞一愣:“哦,那我就收下了。你替我多谢老人家的好意。”
胖书童一听包袱里是又香又脆的米饼,朝着包袱伸出了胖手。
海瑞轻轻打了他手一下:“路上吃。”
海瑞出得卧房,来到书房。
书房里站着他的两位属官,身材肥胖的梁同知、瘦竹竿一般的高教授。
梁同知苦笑一声:“府衙从我这个同知到衙役,其实都盼着府尊您赶紧调走。如今您真的要走了,我们竟有些不舍。
呵,我们多少有点贱骨头。”
海瑞来松江府之前,梁同知靠着官场陋规银、士绅们的孝敬,一年少说能弄五六千两银子。
海瑞坐堂一年多,他的灰色收入成了零不说,自己还倒贴进去几百两银子。
从这点上来说,梁同知应该恨海瑞恨的牙根痒。
可是,他却对海瑞恨不起来。
在海瑞来松江之前。他这个正五品地方官,说白了就是给徐氏家族看土地的一条狗。徐家人心情好,会赏他这条狗几根骨头。
这一年来,他跟着海瑞抑豪强、治盗贼、修江堤、兴教育......
海瑞给了他一种徐家人给不了的东西——做官、做人的尊严。
海瑞很有自知之明。他道:“刚才我还在想,我调走,你们会不会在府衙门口点一挂一百响的鞭炮以示庆贺。
我知道,府衙里没人喜欢我这个府尊。”
梁同知道:“唉,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啊。你对待我们的确严苛的很。但对松江的老百姓有大恩惠。
我们要是敢点鞭炮庆贺你走人。恐怕松江的老百姓会剥了我们的皮。”
高教授在一旁道:“同僚们都很诧异。府尊您坐堂这一年,把该得罪的、不该得罪的,得罪了一个遍。
您不说丢官罢职。反而以举人之身升入都察院做了正三品的副都院。
或许这就叫好人有好报吧。”
海瑞道:“我相信天地之间有杆秤。秤砣就是老百姓。
我得罪人是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