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暴雨如注。
檐上青瓦被雨滴溅起一层淡淡轻烟。
屋里,年迈的陆嘉躺在病榻上,呼吸急促,不难看出才刚停下一轮剧烈咳嗽。
给他诊完脉的大夫,此刻已经提着药箱走出了屋中,迎上门外一众关切担忧的目光,大夫叹息地摇了摇头,只留下一句:“准备后事吧!”
生老病死,人世常态。
陆老板,已经油尽灯枯,大限将至了。
陆嘉自然知道自己已经大限将至,要不然也不会那么迫不及待的回到望蘇了。
说来好笑,他本是这个世界,最不该活着的异界之人。可到头来,比之初时相识的众人,他却是活得最长久的一个。
可能是人老了,记忆力也随之衰竭了,导致那些曾经的过往,此刻在他的脑海中,都已经开始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他费力地拿起枕边的手札,拇指在上面轻轻抚摸着。
颤巍巍地翻开第一页。
里面,画着他初到望蘇那年,与昔年友人们的素描小像。
上面的人,如今都不在了。
但那年的欢声笑语,却好似还在耳畔响起。
只想起这些人,这些给了他这个异世界最大善意的人,最后一个个却都没不得圆满,死的死,散的散,他心口依旧还酸楚不已。
都怪那场该死的变故啊!
陆嘉已经模糊的记忆里,至今都还清楚地记得,多年前的那一天,玉龙关外的天上,破了一个大口子,无数怪物从那口子里落下,肆虐着渺小的人类。
讽刺的是,怪物来袭,那些戎人竟以为是老天为他们降下的天兵。
可他们却先成了怪物们的口粮。
若非望蘇城云家军少将军的妻子,那个跟他一样同为异界之人的女子,以柔弱之躯,拼尽全力救下了这个世间。
只怕如今这个世界,已成炼狱。
可救下这个世界的代价,却是她和她的孩子,连同从那口子里掉下来的怪物们,从这个世界消失。
从此,她和自己的丈夫,哪怕是死,都死在天各一方。
如今回想起,陆嘉仍旧不明白,为何那日之后,这个世界的所有异界生物都消失了。
所有异界的人也都不见了。
为何唯独他一个人,像是被遗忘了一样,依旧被日复一日的留在这个世界。
他无法得知,但那惊心动魄,比他穿越书中更让他惊恐的一天,却永远记在了他的灵魂深处。
而那一日,也成了无数望蘇百姓永生难忘的一天。
如今弹指之间,六十年光阴荏苒过去,有些当年孩童,如今也已经花甲之年,他们不忘当年,便将那一年的所见所闻说给小辈们听时,却都没几人相信。
如今大邺的年轻人们,不相信多年前的那天,真的有异界怪物从天而降。
他们只相信,多年前,戎敌袭城,云少将军夫妇为护百姓撤离,战死在了望蘇城外。
如今这个世界的人们,也只相信这个说法。
因为在这个普通的世界里,本就不该存在什么妖魔鬼怪,那样只会引起百姓恐慌。所以最终,身为将领的云降,他的结局只能是战死沙场。
这才该是普通人最能接受得了的结局。
怪物什么的,太过玄幻。
所以史书上,皇上也默认史官着笔的这个结局。
回忆到此,陆嘉浑浊的眼眸里,慢慢泛起热流,呼吸也逐渐困难起来。
他知道自己这是要断气的。
他等这天已经太久了,久得他都快忘了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却又不得不时刻记得,自己不属于这里。
他不想遗忘来处。
他依旧渴望有朝一日,睁眼回到红旗下的故乡。
所有这异世的一生,他不敢耽误别人家的姑娘,不敢在这个时代娶妻生子,不敢贪念任何东西。
因为他怕。
怕自己在这个世界有了牵挂,有了不舍,等有一天终于能回自己的世界了。那回到那边,这边的一切,又将会是一场此生无法抵达的思念和牵挂。
如今快要死了。
陆嘉复盘了下这异世的大半生,正如李承锡临终前所说的,他已经还清他们任何人了,他可以问心无愧的回家了。
可他还能回得去吗?
他可是身穿啊!
陆嘉心中惴惴,但还平静地等待着死亡的到来,直到最后一口呼吸彻底被隔绝,他最后望了一眼这个世界,终于闭上了眼睛。
然也在他气绝闭目的刹那,一道白光笼罩住了他。
待门外众人进来时,屋里早已没任何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