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十二日,阴。
当马车的轮子缓缓碾过平实的官道,凌子崇的脚边终于不再传来画眉省山地那独有的颠簸之感。他从马车厢里探出头,放眼望去,一片片绿汪汪的水田将平坦的大地分隔开,青黛江的各条支流在此汇聚成一个巨大的湖泊,为南国的早春注入盎然的生命力。
与画眉省焦黑的大地相比,京畿的风光宛如没有被一丝战火玷污的天堂。
凌子崇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楚樱,若不是她提前潜入总督府捉拿了陈青江,等这位叛军领袖指挥自己的十万大军乘着青黛江的急流而下,恐怕紫京也会变得和画眉省一样,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焦土味。
对于南国的百姓来说,楚樱无疑是南国的英雄。
当然,只是对于大多数的百姓。
凌子崇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钱掌柜的死相。
他见到一位骑着高头大马的年轻官员靠向他们的马车。
官员衣服上鲜艳的剑形徽章在清晨的阳光下闪闪发亮,昭示着他引以为傲的刑部出身。
“两位大人,过了前面那道关卡,便准备进城了。”
凌子崇闻言抬起头,发现不知不觉间马车竟已到了紫京的东城墙下,可即使他把头颅仰得生疼,也看不到东城墙的顶点,灰色的石砖仿佛从地底一直延伸至天边的云端。
与紫京的城墙一比,画眉城的护城墙简直跟乡巴佬在自家门口建的土篱笆一样寒酸。
刚才的刑部官员已经指挥下属去和守城的卫兵交涉。
有了钱掌柜一事的教训,刑部不敢再派小船前来接应,而是专门派遣了十多名修为高强的刑部官员,沿着时刻被朝廷军严密监视的官道前进。
不过所谓的修为高强,也只是与普通的习武之人相比较。
凌子崇曾问过楚樱,为何他们不直接要两匹快马直奔紫京,等待刑部官员这一来一回的功夫耗费时间不说,哪怕真遇上危险,他们的实力也不一定靠得住。
楚樱却说道:“刑部掌管南国一切命案卷宗,其中不乏邪修犯下的案件,画鬼寺锁定邪修的踪迹,时常需要刑部提供线索。甚至是寺内使官当场诛杀了邪修后,也常常需要刑部的官吏处理善后,因此让刑部过来接应,既是表达对他们的感谢,也是维系两个官署合作关系的必要礼仪。”
凌子崇当时并未想明白楚樱的解释,做脏活累活的明明是派了两次人马来接应他们的刑部,怎么在楚樱的嘴里好像是对他们的奖励一样。
这时,凌子崇听到刚才的年轻官员又敲了敲车厢,说道:“劳烦两位大人稍作等候,前方似乎有囚车游街,道路已经被百姓围得水泄不通,下官这就去向押送囚车的狱卒问问情况。”
不多时,年轻官员返回马车附近,“情况问清楚了,被游街示众的是白玉寺卿的二公子,至于罪名,押送囚车的狱卒也不大清楚,好像与结党营私有关。我已向附近的紫京卫说明情况,随后他们会为大人清出一条路。”
凌子崇朝窗外探出脑袋,前方的道路果真被黑压压的人群堵住了,一辆破旧的囚车在人群的包围下缓缓前进,生锈的囚笼铁条上挂满了人们投掷的残羹剩菜,看上去大家都对囚犯极为愤怒,可是连负责押送的狱卒都不大清楚囚犯的罪名,百姓又如何清楚呢?他们的愤怒又是从何而来?
凌子崇对这种情况再熟悉不过了,他们只是在借机发泄自己的不满罢了。
他感受到脚底下的马车重新动了起来,几名紫京卫冲在马车前方,高举手里的长刀,大声呵斥路上百姓往两边散开。
道路很快变得通畅,囚车里的景象也一览无遗。
囚犯是一个肥胖的年轻人,从他光滑的皮肤看得出,此人是一位出身名门的贵公子,尽管现在上面沾满了人们酸臭的投掷物。
他抱头蜷缩在囚车的角落,身体不断地颤抖,凌子崇甚至隐隐从他身上闻到了人体排泄物的气味。
“白玉寺卿的儿子啊……下场真够惨的,怎么落到了这步田地。”
目睹囚犯的惨状,凌子崇忍不住感慨了一句,白玉寺卿,那可是跟楚樱平起平坐的四品大官。
但他没想到楚樱竟接话道:“他此前在礼部担任主簿,一个月前,白玉寺卿在府上款待礼部侍郎,请他秘密将他的二儿子调回白玉寺任职。”
凌子崇诧异地看向楚樱:“这就是他被游街示众的原因?”
楚樱简单道:“任人唯亲是南国重罪。”
凌子崇当然知道,他诧异的不是这一点,而是楚樱是如何知道囚犯的罪名的。
“大人是如何知晓的?”
“因为这件案子是我负责查的。”楚樱淡淡道,“刑部的动作还是太慢了,我一个月前离开紫京时已经将证据交与他们,没想到今日惩处才落实。”
凌子崇的不解更深了,画鬼寺什么时候还查起贪污腐败来了?
“大人您还管这种事情?”
楚樱道:“我既是画鬼寺卿,也是南国的郡主,替朝廷查处贪污腐败之事是应当的。”
凌子崇想想觉得也是,楚大人可是国主陛下妹妹的女儿,估计除了画鬼寺卿还挂了其他官职,替陛下整顿朝纲也是应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