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来说说韩歌。
妈和小弟大老远地来了,小弟还难得来一趟,两个人连一顿饭也没吃,还生了一肚子气。韩歌心里不是滋味儿。
她婆婆还坐在压水井边的地上哭,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她记得婆婆原本不在压水井边的,也不知道啥时候坐到那里去了。
阮呈旭站在他妈身后,想把他妈弄回家去,两手掐着他妈的胳肢窝下往上拉,拉不太爽利,拉一下挪半步,拉一下挪半步。他也不知道如何是好,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
后来冬月从外边回来了,两个人才把他妈架到西院儿里去。
阮呈旭架他妈去西院儿并没有立刻回来,他在那边接受他妈的训斥呢,高一声低一声的,韩歌在东院儿里听得到,但只知道在训斥他儿子,听不清训斥的内容。
阮呈旭的妈坐在床帮上,阮呈旭垂手立在她面前。
冬月也在一边儿候着。
“小呈旭呀,妈妈白养你了!”他妈说,“能了航(音译,算当地的语气助词吧),谁都管给我支巴两下子了。”
“那她妈来了,恁咋能吵起来呢?”阮呈旭问。
冬月也还想问这个问题,刚才没插上话。
“咋能吵起来?她妈来了,我就想去给她妈说说,她闺女来这儿恁长时间,我没欺负她,我哪里都没做错,她还说我这不好那不好。我就想叫她妈知道知道。结果这个小媳妇她不叫我说,她说我吃草倒沫……”
阮呈旭心里暗自盘算,韩歌也来一年多了,我对她还算了解吧,按说韩歌不会说这个话啊?
“她说的叫你实话实说,不是吃草倒沫,是你听成了吃草倒沫。”
“好啊小呈旭,你也向着她!我说白养你了,一点儿都不假!你今后就跟着她过去啵,你也没有我这个妈,你也别去跟恁舅做生意了,我不叫恁舅带你。你又不吃妈哩奶了小呈旭,你这会儿都向着外人说话了……”
“恁弄哩也不知道咋回事儿了,到底是她就这样说哩,还是你听错了?唉!”冬月无奈地叹了口气。
“冬月啊,连你都想胳膊肘往外拐?你别待我面前气我了!”
冬月叹了口气,转身出去了。
“你吵架就吵架,生气就生气,你说你给人家磕啥哩头……”阮呈旭想不通他妈给丈母娘磕头这事儿。
“你个孬孙使劲儿气我!我想!我想给她磕头!你个鳖子子……”
阮呈旭甩头回家去了。
他妈也不哭了,自顾自地看着房顶生气。
韩歌抱着孩子坐在里间沙发上给孩子喂奶,刚才乱吵吵的把孩子给吓着了,这会儿才安静下来,闭上眼睡了,刚刚还在梦里抽泣。
“咋样?可是又不吃妈妈哩奶了?”韩歌阴阳怪气地说。
阮呈旭刚挨过他妈的训,回来韩歌又阴阳怪气,他也想发火。
他没好气地说:“你说你是弄啥!你就不能让她两句?非得弄成这样!”
“我让她两句?我让她哩还少吗?从我进恁这个门儿我都让着她—— 她认为我是让着她吗?她就认为我怕她,不是让着她!她就认为我好欺负!得寸进尺!我让她让得嫌多!让高了头了!”
“你到底咋说哩她?”
“我叫她实话实说,她说吃草倒沫。那就随她了。”
韩歌停了两秒钟,又道:“可能她是对哩吧?”
想了那么一想,阮呈旭大发雷霆:“你,你说日子可过了吧?”
“你以为我想过这种日子吗?离婚吧。”这三个字韩歌倒是说得心平气静。
“离就离!走吧,到镇政府就离!”
阮呈旭以为韩歌没几分认真,量她也不敢轻易和他离婚,她得考虑后果,一个女人带着个吃奶的孩子咋办?指望老鸹屙着吃?她也就是说说吓唬吓唬他罢了。
镇政府离他家也就两节地远,几分钟就能到。
韩歌说:“你等一会儿,我叫小孩儿哄睡了放到床上再去。”
“管她睡不睡,放床上少不了!走,现在就去。”阮呈旭反倒来了劲儿。
韩歌想你不怕他哭我怕啊?走就走。她把孩子小心地放到床上,孩子支巴了一下小手,又不动了,也没睁眼。她知道孩子吃饱睡了,就是还没睡沉,应该睡不多大会儿。心里虽然说了大话,但还是有些担心,轻轻掩上暗间的门,两个人就去了镇政府。
两个人一路无话来到镇政府,政府大院儿里冷冷清清,连只鸟都没见着,更别说分管干部了。原来只顾生气了,忘了今天是星期天。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韩歌,因为她又想到了小弟今儿个带妈来的,小弟只有星期天才有时间。
两个人一前一后,像去的时候一样,一个比一个脸色难看,像谁欠了他们800钱一样。走过去的路人又回头瞥了他们一眼,连骑着玩具车的小男孩儿都忍不住回头看上两眼。
你们两人也错开一点儿啊,拉开一定的距离,磁场就不会那么大了——不,他们就要不远不近地一路跟着双双把家还。
走到大门口,韩歌注意听了一下,没有小孩儿的哭声,她放心了。
当走到暗间门的时候,床上传来孩子低沉短促而又憋闷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