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无师几天前曾与林苒闲聊。
知道她出身不低,亦算是殷实富裕之家。
所以秉着“落叶归根”的传统观念,欲将她送回家乡安葬。
可就是这合乎情理的想法,却被方千泷否决。
她平静说道:“娘亲曾对我说,她的家人在发现自己未婚先孕后,便欲让她打掉所怀的孩子。后来是父亲及时赶到,方才保下了我。可代价便是娘亲被驱逐,终日漂泊无依,战战兢兢。”
晏无师:“所以你是打算…不扶柩回原籍?”
方千泷点头:“是,他们害的娘亲无家可归,又把娘亲剔除出了家谱。无情无义,怎配做娘亲的家人?不如就地埋葬,省时省力。”
人在经历大悲大痛之后,性格往往会大变。
晏无师怕方千泷也留下创伤后遗症,想要劝说一二。
但方千泷继承了其父的天资,更有方清玄所没有的能说会道。
她这番话有理有据,竟让晏无师找不出理由反驳。
于是晏无师便欲找灵柩安放林苒的遗体,就地挖坑埋葬。
然而他却低估了方千泷的决心。
她再度拒绝了这个提议,让晏无师携着林苒出城,寻了些木柴堆积其身,就地焚毁。
晏无师虽有微词,却也照做了。
柴火燃烧,很快便将林苒吞噬包裹,再加之真气的辅助,没一会儿就化为灰烬。
方千泷珍而重之地捧起骨灰,洒入平羌江中。
做完一切,她最后对着浩荡江水磕了三个头,便让晏无师带自己离去了。
回至小屋,方千泷只往袖中揣了几个小物件,便毫不留恋地离开了这个生活数年的地方。
晏无师寻了最近的眉州,暂时进城住几天。又顾念她在与世隔绝的村落住了许久,很多事物没见过。
于是便带她遍尝城中美食,做了好些漂亮的衣服哄她开心,希望能让丧母不久的她走出阴影。
对于这些,方千泷一一接受。
该吃的吃,该穿的穿,犹如一个提线木偶任人摆弄。
晏无师默默看在眼里,知道此事急不来,明面上便也不露分毫。
入夜。
房间静极了,晏无师在外间窗下打坐,即使走过身边,他也没有半点反应。
方千泷于是放了心,抬起脚步迅速通过。
即将开门之际,一道声音自身后响起:“千泷。”
声音不大,却在寂静的房间萦绕。
方千泷收回启门的手,转过身来,一脸倔强地瞧着出声之人。
晏无师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用真气隔绝房间,点燃桌前蜡烛。
“过来。”晏无师向她招了招手。
方千泷在原地踯躅半晌,还是走上前,不过倔强之意更甚。
“我知道师尊您想要说什么。”
“我并非阻止你出门,只是前路凶险,你一个小孩子实在不安全。”
“那您会跟我一起去吗?”
“你要去何处?”
“九华宗,我要问问那个负心薄情的男人,当初为何要撇下我们母女!”
“……”
眼前人年仅五岁,举止语气却像极了方清玄,还兼有其母的沉着细腻。
即便心情差到极点,计划又被发现,被迫中途夭折。
她也没有破罐子破摔,歇斯底里地发泄一通。而是有理有据,反过来说服晏无师。
方千泷只是年纪小,并不是愚钝不分是非,大人所做的事她都看在眼里,心中亦有自己的看法。
见晏无师不说话,她便继续道:“我从来没有见过我的父亲,自有记忆开始,只有娘亲和我相依为命。村落很小,苦寒而寂寥。娘亲夜夜对窗流泪,我看在眼里,心里只觉苦闷积郁,恨自己无能为力!”
晏无师目光渐悲:“千泷……”
方千泷越说越激动,说至最后,声嘶力竭道:“娘亲总说父亲是为了追寻武道巅峰,要我多多体谅。可在我的眼里,他这样一个抛弃妻女的男人,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懦夫,他不配做我的父亲!”
啪嗒,啪嗒。
泪水无声滑落,坠入身下地板。
但这丝悲伤,很快又被她全数收敛回去。
方千泷心智超群,如今因母亲的死骤然觉醒,想起了很多以前没有在意的细节,因此情绪激荡。
若不能得到有效的纾解,轻则性情大变、仇视世人,重则郁结于胸,短折而死。
不论是哪种情况,皆非晏无师愿意看到的结果。
对于这类心智成熟的人,寻常宽慰之语是没有作用的,必须另辟蹊径。
晏无师遂整理了一番思路。
“最下不及情,而圣人忘情。你的父亲便是后者,谓之太上忘情。”
见方千泷似懂非懂,他遂结合方清玄和林苒对自己说过的话,将此二人相识相知的过程如数告知了她。
方千泷静静听着,末了才道:“所以…其实不是父亲抛弃了我们,而是娘亲的出现,对于他来说只是一个意外?也就是说…我们从来不在他的计划之内?”
“是。”
虽然真相很残忍,但方清玄与林苒的确是你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