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厅后门有一条近路,连通着后院。
这是晏无师抱元秀秀回房,抄近道时发现的。
独孤伽罗送的千年人参补气益元,对人体恢复有奇效,崔不去一日后便醒了过来。
当听说是独孤伽罗亲自上门赠送的礼物,便询问晏无师:“兄长可有答应国公夫人的要求?”
晏无师便将昨日之事告知,崔不去沉吟良久。
“随国公并不属于宇文泰分封的八柱国之一,即使随国公夫人条件优厚,也毋须立刻答应她吧?”
如今的宇文氏如日中天,丝毫看不出衰落的迹象。
崔不去没有晏无师的上帝视角,所以就事论事分析,也没有什么错。
晏无师笑道:“我只是口头答应要帮他们,可没说具体怎么帮,总之主动权还在我这里。”
崔不去叹道:“兄长做事稳妥,我知你这么做一定有原因。可如今大冢宰对你愈发不满,还是要谨慎一点才好。”
自傅瀚在生日宴上被“误杀”,崔不去也重伤后,宇文护便召晏无师问话。
不用想都知宇文护要说什么,晏无师索性以惊吓过度为由,称病不去。
左右都是被骂一顿,去不去有什么两样?
不欲令崔不去烦心,他遂道:“你好好养伤,这些事我来处理。”
崔不去似有所觉,不过或许因伤势之故,没有细究下去。
只轻轻点了点头,再度倒头睡去。
……
江南好,建业旧长安。紫盖忽临双鹢渡,翠华争拥六龙看。雄丽却高寒。
新年又至,晏无师离开长安。
时隔二十四年,他终于离开雄浑瑰丽的北方,重新回到了杏花烟雨的故乡江南。
不过短短二十余年,疆域曾一度达到淮北、几乎收复中原的梁国,便接连失去江北、蜀汉等地。
梁武帝萧衍曾说的“我国家犹若金瓯,无一伤缺”,也随着他饿死台城,而化作烟尘泡影。
如今的江南政权陈,其疆域已大大缩水,长江以外的领土悉数被北周与北齐瓜分。
南陈唯有靠着长江天堑苟延残喘,暂避北国的兵锋。
故而晏无师从长安一路南下,直至坐船渡过长江,进入南陈地界之后,才算回了江南。
或许是在生日宴伤筋动骨,江湖针对他的行动暂时消弭,一路上都没有遭遇袭击。
进入陈国,便有了临川学宫的保护,他因此愈发放松。
放弃豪华的马车,转而乘上简陋露天的牛车,惬意地躺在草垛上,仰望着蓝天悠悠白云。
“谢陵,今天似乎心情不错?”
方清玄执鞭在前,边赶车边问道。
晏无师一个翻身:“你终于肯与我说话了?”
方清玄:“你想我一直不说话?”
“这一路你都只默默驾车,我还以为你一辈子都这样了呢!”
方清玄一笑:“回到故地,可有什么想法?”
晏无师仔细想了想:“喜悦与感慨,一半的一半吧。”随后又反问道:“你呢?”
方清玄曾是九华宗宗主,晏无师年轻时候还差点跟他做了同门。
按理说他比自己离开的更久,思乡之情也该更浓厚才是。
然而方清玄面不改色,赶车动作不停:“没感觉,也不会回去。”
“为什么?现在的宗主不是你师弟吗?”
“我打听过九华宗,听说宗门运转无异,完全不必担心。”
“几十年没见,真的不去看看?”
“不去。”
“好吧……”
方清玄不回九华宗,那便可直接东进建康。
二十多年过去,建康城物是人非。
因受侯景的摧残,城内新建起来的房屋与之前大不相同。
好在街道规划倒是未曾改变,晏无师顺利行到谢府门前。
谢府古朴依旧,只不过门庭冷落,不复旧日风光。
曾经王谢风流满晋书的谢家,到底敌不过光阴的侵袭,正缓慢退出历史舞台。
门口有两个门人值守,见他们衣着华丽,却乘着一辆粗陋的牛车,身份不明。
其中一个门人上前道:“二位郎君,不知来敝府有何贵干?”
来都来了,也不再有隐瞒的必要,否则不利于自己的计划。
于是晏无师问道:“谢家如今的家主可还是谢绪?”
被人直呼家主名讳,门人吃了一惊:“你…你到底是谁?”
晏无师不答,只注视着牌匾,抚今追昔。
另一个门人有些年纪,瞧了晏无师半晌,依稀觉得他的轮廓有些眼熟。
晏无师把视线移到他身上,率先说道:“周伯,多年未见,你的身体还是这么硬朗。”
虽然晏无师本人已经面目全非,但说话的语气神态都带着过往的影子,周伯瞪大了眼:“你是…二郎君?”
晏无师轻笑,缓缓点头。
让另一人进去禀报,周伯越下台阶,拉着晏无师的手道:“二郎君,真的是你!当初你人间蒸发,府中上下完全乱作一团。而且又久无音讯,我们都以为你已经…已经……”说到最后,已是哽咽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