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已是宝应年间,天下初平,虽尚有残余叛军为患,却也成不了大气候。
正是大年三十。初更时分的一场好雪飘飘摇摇直下了一个时辰,将西内太极宫打扮得清爽素净。一阵笛声传出。这曲子呜呜咽咽婉转哀怨,听着让人悲从心起,哪里还有过年的气氛。这笛子正是上皇玄宗吹奏。自玄宗皇帝归居西内,早没有了往日的风光,身边得用的人走得走散得散。高力士发配巫州,陈玄礼无奈致仕,里外伺候的宫女宦官,也换成了年老体弱之辈,便是西内护卫也只剩下懒将堕兵。是昙拓苦求本卫的大将军,这才留在上皇身边。
今夜昙拓是二更前当值,此时已然交了班准备回家。昙拓不放心来接班的都尉赵福,想要再叮嘱他几句,赵福却只想着饮酒赌钱,跟昙拓打了几个哈哈,便将昙拓推出了门。此刻昙拓听到笛声不由暗自一声叹息,紧了紧背后的青锋闪,循着笛声而来。
甘露殿门前,上皇玄宗裹了一件猩猩红的大氅,正横笛吹奏,旁边只有一位宫女持香躬身而立。远远看去,便如画卷一般。一曲未完,笛声戛然而止。上皇轻咳一声,叹道:“老了,气息不足了。”昙拓道:“上皇身体康健。等春暖花开,臣等还盼着与上皇再痛痛快快击一场马球呢。”上皇笑道:“奢望了。当年朕的击鞠队中,昙将军还是一员骁将。朕曾赐马首金戒给你等,昙将军可戴着?”昙拓道:“上皇恩赐,臣自然日日戴在手上。”说着欲将金戒摘下,谁知戴得久了,竟箍在肉里,一时取它不下。上皇过来握了他的手,就手将金戒仔细端详一番,叹一声:“花无千日好,人无再少年了。”说着将笛子递给宫女,扭身欲回殿去。
“呼啦啦”,一阵衣袂破空之声。昙拓久经战阵,甚是敏感。他急将陌刀青锋闪摘下,“喀”地一声将刀头与刀柄旋在一起,以身护住了上皇。殿前阶上,四个黑衣蒙面人一字排开。上皇大场面见得多了,心中虽惧,却面不改色;那位宫女却嘤咛一声,吓得昏倒在地。这四人俱都黑巾子蒙着面,手中持着弯刀。昙拓看了看他们的兵刃,问道:“胡人。尔等可是安贼余党?”四人并不答言,相互对视一眼,提刀齐攻。昙拓只一招“拖杀四门”,便将他们逼退。昙拓虽然持着陌刀,使得却是春秋刀法。甫一交手,昙拓已然看出,果然是奚人的武功路数。这四人显然是奚人中的好手,刀法简洁凌厉,甚少虚招花招。好在昙拓在军中时常与奚人作战,对他们的武功路数甚是熟悉,以一敌四,还略占上风。来人见难以得手,一人忽地持刀刺向倒在地面的宫女,昙拓一招挑袍式将他的弯刀格开。便是这瞬间的转换,情势为之一变,四人已将昙拓与上皇隔开,其中三人缠住昙拓,一人直奔玄宗而去。上皇玄宗哪里还顾得上帝王威仪,转身往殿内便跑,谁知大氅被门槛挂住,登时仆倒在地。上皇玄宗居然临危不乱,扭回身来喝一声:“尔敢……”黑衣人更不多言,当头便砍,却听“铎”地一声,上皇玄宗额头中刀,登时鲜血崩流,龙躯倒在尘埃。
黑衣人一刀命中,低头看时,似乎不可思议。便在这时,昙拓杀退三人,一招青龙出水,直取这人。
黑衣人犹疑之间,见青锋闪劈来,飞身闪避却慢了半拍,嗤地一声,左臂已被昙拓刀风扫中。黑衣人低头一看,自家臂膀已断,只剩些皮肉相连。这人极是凶悍,右手刀光一闪,便将自家左臂从断处砍下。这人不待断臂落地,将刀一抛便把断臂接在手中。这人见昙拓已将上皇玄宗护住,知道今日之事再难得手,用胡语说了一句什么,四人飞身出殿,霎那间已然不见了踪影。昙拓见上皇受伤,不敢去追贼人,掏出随身的刀伤药,撒在伤口上。
执宿的宦官本来都躲在了床下幔后,见刺客退去,才各自哆哆嗦嗦地挪出来。昙拓将玄宗扶起放在龙榻之上,见他额头虽上了药,却还是血流不止,急忙命一个小黄门去传太医,自己轻轻按压玄宗额头穴道,那伤口的血流慢慢缓了下来。
不多时,太医孙济抱着药匣赶了过来。这孙济人称小医圣,乃是药王孙思邈的孙子,家传医术甚是高超。却见他来至近前,仔细将伤口验视一番说道:“无妨,刀未伤骨,皮肉受损而已。”接着上药包扎,又开了些口服的方子,命人自去照方抓药。昙拓过去将刺客的弯刀拾起,细看时,只见弯刀刀刃已然卷口,心道:“奇哉!上皇头骨竟有如此坚硬?”
这时节,各有司衙门的人及玄武门千骑的将军们才姗姗而来。跟着有人通报,博陆王李辅国带着人过来,大家赶忙迎接。李辅国进来斜睨了龙榻上尚在昏迷中的上皇玄宗,问孙济道:“上皇伤势如何?”孙济道:“无碍,养个十天半月便好。”李辅国面无表情自语道:“哼,怎么办事的。”又回头问道:“今夜何人当值?”赵福从人后慢慢走了过来。李辅国却不去看他一眼,挥挥手道:“拉下去斩了。”两名亲兵过来将赵福按住绑了拖了下去。李辅国回身往殿外走去,边走边说:“今夜当值的宦官宫女全部问斩,昙将军护主有功,改日奏明圣上再行封赏。”走到殿门口时,忽地停住脚步道:“今夜之事不得外传,但有管不住嘴巴的,就杀了他全家。”
四位黑衣蒙面人从西内出来,先在各里坊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