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没有人回应她的问题。
她诘问的那个人永远也不能回答她替妈妈问出的质疑了。
只有老庞把她拥进怀里,勒紧的胳膊让她有些喘不过气,秦玫瑰甚至连抬手摸一摸这个人颤抖的背部都做不到,只能僵直的站在原地,任凭身前人颤抖着身子嚎哭,滚烫的眼泪流到她的肩膀上,随着衣服的纹理渗透下去,带着体温的衣服渐渐流失了温度,贴在了皮肤上。
远处的病房里也传来一声嚎哭,一个两鬓发白的老太太追赶着病床跑出来,瘦的干柴一样的双腿颤颤巍巍的发着抖,却还是追不上那辆带着滚轮走的飞快的病床。
秦玫瑰扭头望过去,脖子转动的脚步只能支持她看到病床的末尾,一片雪白的突起。
那个老人还在身后追赶着,撕心裂肺的哭声围绕在秦玫瑰耳边,她有些被吓到,也低着嗓子哭起来,挣扎着问抱着他吸鼻子的庞叔叔:“我爸爸......呜呜,我爸爸死掉了么?”
老庞抱得她更紧了,却没有回答。
秦玫瑰不知道聂茉还那群叔叔在说什么,她被庞叔叔放开后就被交入了匆匆赶来的外婆外公手里。
庞叔叔松开她后又捂着眼睛蹲到了地上,秦玫瑰总听到幼儿园的小朋友说胆小鬼才会经常哭鼻子,她被外婆哄着回家,隔着朦胧的泪眼回头望去,在眼框内藏不住的泪水在转身的瞬间涌出,秦玫瑰看不到被围住的聂茉,但看到不再维持蹲姿,而是颓唐的坐在地上,缩在墙边的老庞。
或许是她愈走愈远,本身体格十分的强悍的老庞,在那一刻留给秦玫瑰的记忆,是十分无助且弱小的。
那几天外婆和秦玫瑰住在家里,每天照样去上学,聂茉一直没有出现。
她竟然有点想吃聂茉做的饭,可能是幼崽潜意识里要寻求父母的庇护,与平日里和她亲近的外婆呆在一起,秦玫瑰也有些焦躁不安,最终发了一场高烧。
在高烧后,她见到了梦寐以求的妈妈,对方亲昵的弯下腰,用冰凉的额头与她相贴,本能促使她想要抬起身子获得充满温情的拥抱,但聂茉没有。
她只是用没有神采的、带着血丝的红眼睛眷恋的望着她,在眼中的雾气蒸腾成液体前起身走了。秦玫瑰脱力陷进带着热意的被褥里,看着她离开,黑色外套的衣角走出她的视线。
她生病生了好多天,在秦承珏追悼会那天被聂茉拉着手走进了郊区的殡仪馆。
秦承珏的照片被摆在正中间,秦玫瑰需要努力抬起头才能堪堪看清他的脸,聂茉穿着黑西装,胸口别着白花,静静的站着,像经历了寒冬风雪摧残的树木,满身萧条吹不走。
后面的记忆逐渐模糊起来,聂茉红着眼睛抬着一个盒子走了,外婆的眼泪挂了满脸,外公也没了往日笑呵呵的样子,怎么回的家,她已经全都不记得了。
只知道秦承珏再也没有出现过,学校的小朋友看到她也没有漏出羡慕的表情,取而代之的是小孩子意识不到的怜悯。
不带恶意却伤人最深。
秦承珏的离开促使秦玫瑰过早的对死亡有了沉重的理解,她总在看到动物世界里的牛被狮子吃掉后询问聂茉:“那小牛也没有爸爸了么?”
聂茉会抿起唇角,指着窗外,告诉他:“白天的爸爸是太阳,晚上的爸爸是月亮。虽然不是每天都出现在你看到的天上,但他会在云朵后面悄悄保护我们,就像以前一样。”
于是在秋雨连绵的时候,秦玫瑰在作文里写:“我讨厌云,讨厌雨,讨厌雪,它们会藏起我爸爸。”
“我讨厌我爸爸。他是个骗子,但我很想他。”
“我有时候看到太阳会流眼泪,我觉得那是爸爸又在欺负我。”
“他现在只欺负我不哄我啦,不是好爸爸了。”
“我看到过妈妈偷偷哭哦,爸爸快出现和妈妈说爱她,这样妈妈就不会哭啦。”
“大家都说我爸爸死掉了,我又不是小孩子,我知道。他们说这叫西生,说我爸爸是英雄,但是我在电视里看到的英兄和我去很远的地方一样,没有人笑呀,我觉得这不好。”
“我最讨厌爸爸,我也最喜欢爸爸。”
秦玫瑰把这张试卷拿给聂茉签名,聂茉正疲倦的坐在卧室里处理工作,她习惯性的翻了翻,在看到秦玫瑰歪歪扭扭错别字众多的作文后,没忍住哭出了声。
积攒多天的平静就这么宣泄出来,她哭的算不上好看,连鼻涕都不擦,眼泪在桌子上汇成一小块水珠。
聂茉哭着说:“秦承珏就是个混蛋,王八蛋,傻蛋......大笨蛋。”
次日他们就搬了家,搬去了乐广这个小县城。
把那段伤痛的记忆抛之脑后,暂时封闭起来。
秦玫瑰觉得,命运真是险恶,她总觉得自己的生活已经步入正轨,连人生最大的转折之一高考都平稳度过了,以为自己不会拥有的爱情,纪盐也给了,但现实偏偏还要给她下一道更大的劫,让她知道她好像有点得意忘形了。
记忆里的走廊逐渐和眼前的画面重叠,秦玫瑰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小女孩,她看到的不是矮矮的、有限的视野,她看到悲痛的、麻木的、崩溃的、不可置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