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寿躲到不知何处,此时正懊恼地无地自处,天庭一时半会儿是不敢回去了。天杀的六阳,好端端的偏生要给他换班。这雷要砸他背上,指不定如何皮开肉绽,天帝亲下的金电能在他体内窜三月都不定消停。还好,还好,他躲起来了,雷没砸他身上。
金光照亮几条大街,空巷,连一只过街的老鼠也无。家家户户都在这即将来临的大雨前关紧了门户,生怕这雷打进了屋子,连灯都不敢点一盏。
雷过,金电过,不过眨眼功夫,倾盆大雨滂沱而至,顷刻间形成雨幕。
空落青石大街上,尘土腥气难抵口中铁锈腥甜。鬼修宜单膝跪地,一手撑着地面,一手抬起擦掉唇边一丝殷红。冷测眸子望着不曾散开的黑云,雪白面容高山不可侵犯之势。
西海龙王立于涌动深云之上,望着他半晌,终是什么也不说,径直回了。
雷声再稀稀拉拉敲了两声,应付一般带着闪电消失。
天界,云蒸雾绕,四根蟠龙海兽纹缠身的天柱下,两个小仙侍轻摇着青玉扇侍候,辑录星君瘫躺在睡椅上轻摇轻晃,阖眼入定。
一名仙侍急步从外间屋子赶来:“星君星君,又有金电打在凡间。”
“慌什么,大惊小怪,记上不就行了,哪月不打几道金电,再吵本星君饶不了你们。”辑录星君闭着眼不言不语,倒是一侧的小仙侍吞吐骂人,听这词,估计星君又借嘴了。
那上报信的仙侍不敢怒不敢言只得敛声称是,回头两笔记上罢了,只是这一次六道金电,比上月总多了三道,不知可有……算了,还是先记下。
辑录星君又翻了个身继续做他的大梦,那南柯星君的不日丸幻境极真极实,实乃便捷,不出门便可亲游凡间一趟,此时他正享受那金榜题名之喜。
负责记录的仙侍挨了一通骂,躬身行礼后垂头离开,嘴里嘟嘟囔囔,便可不作回事了。
鬼修宜半个时辰后浑身湿透,慢慢回到客栈,瞧他那样,一向活跃的店小二瞠目结舌半晌也没敢上前扶一把。他更不敢告诉任何人,刚才,他分明瞧见那金色的闪电跟长刀子一样从那人头顶背后灌入。这骇人的一幕令他想起隔壁挑水的二娃,不就是因为被一道雷劈成焦炭死了么。这人竟没被劈死?此时他已经遑论为何闪电跟金子一样了。
接近晌午,客栈里外传来迎客送往的动静,思无邪试着敲门。
须臾,房门打开。
思无邪看着开门的鬼修宜,比刚见时脸色愈加苍白,迈进房间,择一处桌边掀衣坐下,说道:“你脸色不好。”
鬼修宜看他一眼,未言却也没反对。
街上的人陆陆续续开门,大雨冲刷干净,如今处处清爽,便是什么也不知,什么也不晓,重新进入正常生活,平凡可滋。
“四位神君惝恍离去,鬼卿神作斐然。”思无邪长袖敛过,一副精致壶杯显在桌上,抬手倒了两杯,举一杯示意,“致其心结所致,应当并非天机镜。”
鬼修宜不解他此番何意,走回桌前,也不拘泥,饮一杯后开口:“不错。”
“是异香?”思无邪又给他倒上一杯。
“殿下既然不甚在意,又何必再问。”鬼修宜体内流窜的金电稍显平复,他目光投向桌上酒盏,太子殿下了然神色,便知他已看出他气息不稳。届时也不必再装,拱手一礼相谢。
思无邪缓声笑了出来,“房内有人自然言语多有隐晦,鬼卿当时法力凝滞,必是没有发现。”
鬼修宜:“殿下不妨直言。”
思无邪面上温柔和煦:“既是天意,必有道理,若本宫达不到鬼卿所请,鬼卿当如何?”
“……太子殿下果然聪慧。”鬼修宜蹙眉。
思无邪继续说道:“原本本宫只道鬼卿是为自身,然细细想过,调极恶鬼,布玲珑局,还能控制恶鬼反噬以免祸及苍生,想来鬼卿所求并不简单。”
况且,鬼修宜一开始并未提及任何所请之事。
鬼修宜看着思无邪未语。
“只是不知,鬼卿所为何事?为何是见我而不是杀我?”思无邪看着他,并无半分尊卑凛然,好似亲友间寒暄。
鬼修宜摇头:“我绝不杀你。”
他说的是不杀,不是不想杀,也不是不能杀,只是不杀。说起来,若是魔界三王合力击杀,如今的他身为他堂堂天界太子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思无邪闻言轻笑一声,“是了,我界四方神君竟无一是鬼王对手,实属汗颜。”
鬼修宜不动声色道:“太子殿下谬赞。”
“本宫不愿与尔兜圈子,若鬼王依旧打机锋,恕本王失陪。”思无邪话锋骤然一转,紧紧盯着他,向来浅浅和煦的眸中有着来自远古的天威。分明不做一丝威严姿态,但眼底的深邃直视竟让鬼修宜一时愣住。
鬼修宜怀中硬物炙热,不知是被胸腔温度所染还是受他情绪所控,他垂目良久,再抬头从善如流恭敬道:“殿下走好。”
思无邪一凝,半晌敬饮一杯,鬼修宜拘礼恭送。
太子殿下离去。
天饮解罚,鬼修宜体内乱窜的闪电已然平息,但后背血淋淋的伤口却是恢复得慢,此乃天罚,法术无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