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官夺路狂奔,边跑边脱甲,看模样恨不得爹妈给自己多生两条腿,让自己能跑得快些。
等跑到校场边缘,看见有户部官员站在外头等候,不由面色一喜,下意识回头看去,整个人顿时愣在原地。
他本以为自己跑得快些,动作激烈一些,肯定会有不少人跟上自己,自己只要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就行。
届时就算台上的于谦实际是想杀鸡儆猴,正所谓法不责众,自己应该也不会有所大碍。
未曾想,居然就只有自己一个逃了!
这是为何?
这是为何啊?!
难道就只有自己一个怕死吗?难道就只有自己一个人想活吗?
一个年轻小卒,疑惑的看向自己身边满面风霜的伍长。
刚刚见到那军官逃跑,他下意识想跟着一起逃,却被自己身边的人给拦住了。
“三舅,你看他都跑了,咱们不跑吗?”
“瓦刺连二十万精锐大军都能击溃,皇帝都死在他们手里了!就咱们这些大字不识两个的大头兵,现在不跑,以后就来不及了呀!”
他三舅却只是摇头。
目光盯着校场外头,那几个户部官员。
而那几个户部官员,则是一脸惊愕,没想到居然真有人会跑,没想到居然真有人敢跑!
面面相觑,不知自己该如何是好,难道真要给此人更改户籍,让他从军户变为民户?
几人把目光投向于谦。
于谦面色严肃的点点头。
“给他更改户籍吧。”
“将他的名字在黄册上涂黑,即日起,他就是民户了。”
于谦并不打算食言而肥,何况他也并不觉得这军官做的有什么不对,有哪里不好。
毕竟这并非是在战场上逃离。
只是个人做出了自己的选择罢了。
就连那些个与大明王朝荣辱与共的朝廷大员、明公,都不乏有投降派。
有些甚至私通外敌,以此来吸大明王朝的骨髓。
于谦又怎么能怪罪这些人?
他们只是想活而已!
“老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可还有其他人想走?现在想走的,通通去黄册上抹了自己的名字!”
“老夫提醒你们,若是汝等这次不走,就再也没走的机会了,日后走上战场,军令如山,死伤无算!”
于谦悲壮却依旧豪迈的声音,随着传令骑兵的怒吼,回荡在校场之上。
陆陆续续又有人从军中走出。
带着满脸羞愧、庆幸、尴尬,脱下身上甲胄,一步一步,走向校场之外。
于谦没有阻拦他们。
反而再次下达命令,让户部官员给他们更改户籍,更不允许刁难他们。
队伍里,那年轻小伙子又有些想走,再一次被身边的三舅摁住了。
这时,三舅终于开口了。
“混小子,你可要想清楚,咱们这次是退无可退。”
“上面那位老大人说的没错,我们的背后就是我们的家园!就是我们的亲人!”
“想想你爹,想想你妈,想想你隔壁的翠花!若你还是想走,这回我不拦你。”
那小伙子顿时愣住了。
挠了挠头,最终还是没继续往前走。
只是嘴里小声抱怨,说些什么多自己一个不多,少自己一个不少,何必这么傻去战场上拼命之类的话。
周围人听见了,有人眉头微皱,有人露出微笑。
这愣小子总算是反应过来了。
而像这样的一幕,出现在军中各处。
如今这年代,哪怕是精锐军队,依旧遍地都是文盲,甚至连战场猛将,也多出自于文盲之流。
脑子是真的轴,习惯于从众,别人怎么做自己就学着做,没有人点拨两下,真反应不过来。
于谦惊喜地看着面前的大军。
本来他以为,自己给出如此条件,肯定会有不少人离开。
结果足足两万大军!
最后就只有不到两百人走了!
剩下的将士们,矗立在冷风之中。
神色各异,有的甚至打自己嘴巴子,双腿却都站的笔直!
于谦双目泛红,几乎要哽咽出来,胸中热血澎湃,直感觉浑身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眼睛死死盯着面前大军,深深吸气,呼气,又吸气,连续好几次,这才勉强冷静下来,再度开口。
与先前相比,声音不可避免的有些颤抖,变得稍稍有些沙哑。
“……能有你们这样的士兵,是老夫的荣幸!是大明的骄傲!”
于谦原本被冷风吹着,有些弯下去的腰,再次挺的笔直!
京城守卫战,哪怕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必然是一场血战。
眼下这些自愿留下的士兵,肯定都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为了亲朋!为了大明!为了荣誉!连死也不惧。
有兵如此,夫复何求?
自从土木堡之变的消息传来,于谦承受了堪称海量的打击。
朝堂上衮衮诸公投降派无数,欲逃者无数,甚至为此不惜攻击自己。
哪怕要硬生生掰断了大明的脊梁,也坚持要南下逃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