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文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咖啡店出来的, 他只记得在下一秒掀了桌子,要不是店长出来拦着,许梓涵可能会被他打得当场昏死过去。
夜风料峭, 他坐在路边猛烈粗喘, 方才擦破皮的手发出细微颤抖。
——光是听到这些龌龊事, 他都觉得心口要炸了。
难以想象,宁栩这三次转学期间都经历了什么,那些所谓的同窗都是怎么在背后议论他的,他又是那么骄傲不愿解释的人……
景文忽然间就明白了,为什么宁栩刚转来的时候那么生人勿近,虽说不至于不合群, 但从来不主动交朋友, 直至一学期过去,才和李裘他们走得稍微近了点。
按理来说不该是这样,他长得帅学习又好, 这种男生在高中是极其受欢迎的, 只要愿意, 随随便便都能朋友成群。
景文将脸埋在手掌之中,喉咙里传来血腥的味道, 一股拉扯的情绪在他胸口横冲直撞, 宛如滔天洪水将他淹没。
他到底是有多混蛋, 居然还写了封情书给宁栩。
这封情书对他而言不是霜糖,也不是柔情蜜意的告白,而是杀人不见血的刀刃, 是反复捅向他心脏的利箭。
景文从没有哪一刻这么厌恶自己, 甚至想立刻找到宁栩, 问他把情书扔在哪个垃圾桶里了, 他好去放把火烧得一干二净。
宁栩看见那封信的时候,会想什么?
会讨厌他吗?会想起这些恶心的事吗?
不,宁栩不会。
他爱憎分明,从来不是个迁怒他人的人。
正是因为知道他不会,甚至还给他准备了那条围巾当礼物,景文的心被撕扯得更痛了,痛到几乎麻痹的程度。
他放在心尖上的人,就这么被他亲手揭开了带血的伤疤,他甚至还乐呵呵地跑去当面问人家,委委屈屈地觉得他躲着自己。
他凭什么感到委屈?
景文保持一个姿势很久没有动弹,久到服务员都跑出来询问,生怕他出什么事。
再次抬起头的时候,那双黑沉沉的眼睛红得瘆人,他拿起手机接通了王嵩催命似的电话。
“你在哪儿呢?突然跑出去也不说一声,兰外还去不去了?”王嵩语气不满地问他。
景文握着手机的骨节微微泛白,咬紧牙关道:“去,现在就去。”
*
春夜里,草丛间虫鸣螽跃,月色清浅地洒满了院落,天台一片静谧。
龙沙宝石抽出新嫩的绿芽,又一年花期过去,花架上即将生出枝繁叶茂的绿叶。
宁栩靠在架子上,抬头喝干了易拉罐里的啤酒,随手扔到一边,地上又多了一个捏瘪的空罐子。
他抬头望着朦胧不清的月亮,只觉得时间恍惚又回到了一年前,一切都像个死循环一样,不断重演、反复。
这是第三次了。
刚来兰高的时候,他本不想对新学校新班级投入太多情绪,只消平淡地过完剩下一年就好。
其他同学身边都热热闹闹,只有他经常形单影只,本能抗拒和别人太过亲密。可他终究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少年,也会被那群呼来喝去的二货朋友吸引,当李裘死皮赖脸拉着他去打篮球的时候,他终是没有拒绝。
大家都以为他慢热,愿意主动和他说话。
实则只有他自己明白,他也很想主动,只是犹豫不决。
这些人兰外、立人的同学都不一样,每个学校有它自己的风格,培育出来的学生自然也各不相同。
兰高的学生更为单纯善良,平时总被老师教训得死死的,骨子里也更向往自由和激情。
李裘、齐浩洋、卓楠、卢思思、小胖、王嵩……
每一个他遇到的人,都有他们独一无二的特点。
他们或许有人有着乖学生的外壳,却总在遇到事儿的时候毫不退缩、勇往直前,他们会接纳一个转学三次来历不明的学生,也会毫不犹豫地接纳休学回来的周怀峰。
宁栩忽然间觉得难过。
因为他发现,他舍不得了。
他不是个冷血动物,相反冰冷的外表下,是比寻常人更细腻敏感的神经纤维。
段恒的目的很明显,就是和前两次一样故技重施,让他身边的人都知道他的过去。
假如这些人知道那种事,还会像现在一样对他笑脸相迎吗?
还会闹哄哄地围在他旁边问题目吗?
还会不顾他装作冷脸地和他打打闹闹吗?
这个问题,是考验人性,信和不信只在一念之间。
他本可以选择让艾珂出面,或许这次校长和老师会站在他这边,和立人的老师一样把谣言镇压下去,那么然后呢?
然后他将失去这些朋友,他会赢,却也输得彻底。
这就是他离开立人的原因,因为没有人敢当面说他什么,但他知道私底下每个人都会议论。
他背靠着光秃秃的花架,手臂无力地瘫在地面。
有个柔软湿润的东西,舔了舔他的手背。
宁栩低下头,看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上来,默默陪在他身边的吃罐头。黑夜里,它用黑白分明的纯净眼神看着他,将身体缩成一团挤在他手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