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荒废了种田,耽误了农时。
即便王翦抽调了当地青壮农人临时入伍,村里的妇人老人小孩也能种田。
朱襄带去了耕牛和铁器,减轻了他们的种田负担。
“朱襄公,他们会不会烧了我们的田?”这里的人没有秦国农人那么压抑。朱襄对人和善,他们多见了朱襄几面,就敢直接找朱襄说话。
朱襄笑道:“不会。他们隔着长江……就是那条大江来打我们,大军会在江水中被挡下,渡不过来。我们在大后方,战争波及不到我们。”
年老的农人问道:“真的不会吗?他们真的打不过来吗?”
朱襄指着自己道:“你看我还在这里和你们一起种田,如果能打过来,我不早跑了?我好歹也是贵族。”
年老的农人神情一僵,然后露出了有些轻松又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对啊,朱襄公还在这里!”
经过这次对话之后,忙碌的农人脸上的忐忑不安少了许多。
战国的领土主权变换频繁,今天给这个国君交税,明天给那个国君交税,农田动不动就被坚壁清野烧成一片灰烬。
楚人虽然已经吞并吴越许久,但民间总有些运气好活得长的人,记得当年吴越楚大战时的绝望。
重税徭役虽然可怕,但至少还能给人熬下去的微小希望,若遇上战乱,那是真的一点念想也没用了。
李牧攻占吴城,吴城不战而降,当地经济没有遭到破坏。
农人在惶恐中迎来了新的国君,现在旧的国君要来攻打他们了,他们是不是又要迎来绝望了?
经历过的人很恐惧,没经历过的人也很茫然无措。
朱襄这句话给他们吃了定心丸。
对啊,朱襄公都在这里,或许他们的旧国君真的打不过来。
如果秦人没有必胜的把握,怎么会教导他们耕地,怎么会给他们新的种子,怎么会为他们提供耕牛和铁器?
贵人们不会做亏本的事,所有的善意最终肯定都要看到回报,没有什么无缘无故的善意。
秦人一定是确信能收到下一年的赋税,才会如此做。他们确信这一点,心安了。
朱襄带着弟子们行走在田间,一边指导他们耕种,一边收集着农人们的言语和思想。
当农闲时,他便召集弟子讲学,询问他们的思考。
“赋税和徭役压迫着农人,但如今这些压迫却是一件让农人心安的事,因为他们以赋税和徭役作为秩序的象征。”朱襄道,“这就是国家和黎民的契约,国家向黎民征收赋税徭役,黎民从国家中求得秩序安稳。如果这个契约破坏,黎民和国家的信任被打破,就会生出民乱。”
“国君想要有所作为,就需要更多的赋税和徭役。但赋税和徭役过多,就会打破黎民的信任。如何在其中取得平衡,就要看国君和臣子的智慧,这也是你们应该思索的内容了。”
朱襄私下问嬴小政:“政儿,你说这维持平衡的最关键一点是什么?”
嬴小政道:“舅父,你直说,我懒得想。”
朱襄:“……”
他发现政儿逐渐进入叛逆期,不像是三四岁那么可爱了。要是小时候的政儿,肯定会鼓着腮帮子认真地思索好久,然后眼睛亮闪闪地拿着答案来询问自己。
现在的政儿,大大的眼睛变成了死鱼眼,“舅父说,懒得想”。
“若是你舅母在这里,我肯定让你舅母揍你!”朱襄捏着嬴小政的腮帮子道。
嬴小政得意道:“舅母不在。”
朱襄深呼吸,松开嬴小政的腮帮子,道:“其中的关键,就在于国君要认清‘公’与‘私’。”
“政儿已经看了许多典籍,无论哪家学派中所阐明的圣君,都是一个大公无私,一个纯粹的‘国君’形象。国君若做所有事的出发点都是为了国家,无论赋税还是徭役都是为了国家,那么他就是圣君,哪怕失败了也是圣君。”
“比如同样是修水渠,如果你是为了灌溉,那么就是正确的行为;而若你只是想要下江南游玩,那么就是昏君暴君。”
“各个学派的先贤都希望约束国君的私人欲|望,比如少盖宫殿,少出去游玩,少因为私人感情任命大臣……”
朱襄还未说完,嬴小政就露出了嫌弃到作呕的表情。
朱襄失笑:“我说的是圣君,但坐上王位的是有欲|望的人,哪怕圣人也是人,有自己的好恶。普通人赚到了钱之后就想吃好的穿好的用好的,国君坐拥天下,怎么可能完全不享受?”
朱襄脑海中闪过汉文帝。
若秦朝不二世而亡,大概率汉文帝也不会出现了。
汉文帝真的是一个符合“圣君”之名,懂得节制欲|望,体恤百姓的好皇帝。
“可以享受,但不要浪费。”朱襄拍了拍嬴小政的脑袋,道,“比如你可以在库房里堆满丝绸衣服,每天换个四五套。但别把丝绸用来铺地,更别把丝绸撕着玩。”
“黄金可以用来打造器械,甚至可以做成房屋,但不要当石头丢水里看水花。”
“瓷器用来观赏和食用,不是用来摔碎听响。”
“国君不可能完全大公无私,但只要心存节制,享受但不浪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