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奖台上得到了一瞬的光鲜亮丽,那也是从狼狈和泥泞中诞生的事物。蒙着尘,却遮不住一眨不眨的双眼直视着前方——纯粹、明亮、安静。
——那段对白中,他的哥哥……西条高人曾经说过的话中,还有一句被他差点遗忘的话。
“强烈的感情可以佐证一部分,”姿容端丽的资深演员说,“但长远来看,那些也不过是感情产生的附加品。能够真正确定下来的反而很不起眼……从细枝末节中透露的那些过于平常的片段,甚至有的会狼狈的让人觉得不体面。”
“……就像是你?”
“就像是我。”西条高人说,“纯粹的追逐……以及那一点决心要死死抓住的疯狂。”
西条高人和他不同。八岁起进入演艺圈,迄今为止已有二十年的演绎生涯。他对演艺的喜爱和他们对排球的没有什么不同,西条修能从队友们身上找到那些相似点。
只是那些都和自己毫无关系——这句话就不太适合告诉后辈了。他色泽有些浅淡的眼眸抬了起来,声音飘在空气中,直到寻不到踪迹,“……就是这样。排球对我来说……只是因为稍微擅长,朋友又都在打,所以才选了它……”
直到九重的声音抓住了那最后的一点小尾巴。
“——西条,”没有敬语,低沉的和记忆中另一个声音重合,“真的是这样吗?”
——修,打排球开心吗?
——……还可以,总比你研究剧本好得多。
脚步猛地停止,鞋底在砾石地上划响粗粝的噪音……那噪音好似浩瀚的加油声浪中突然慌乱起来的对话、裁判突然吹响的尖锐哨音、教练急促的大喊、骤停的心跳以及倒在场边一脸痛苦的二传手。
“九重,”西条修看向因为自己的止步而同样停下来的人,“你没因为运动受过伤吧?”
不等回答,就自顾自的继续,“我也没有。”
“——但我宁愿受伤的人是我。”
西条前辈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故意将话题引导到后辈身上的‘谎话’彻底消失,夜色反而越来越浓厚,沉沉的向下压去。九重鹰肩顶一层微薄的星光,每一点都将西条的表情照的更清。
那是一种曾经在自己身上出现过的痛苦,缓慢的叠加积攒在西条身上。只是九重鹰认为自己已经从过往走出——他的确将那些东西都留在了那一场盛大的告别中,即使代价是自己的一部分也同样留下。
这种似曾相识的即视感让他定在了原地,西条恍若未觉,语气飘忽。
“去年,我们最后一场比赛,也是和白鸟泽打的。第三局,大比分1:1,小比分22:24,白鸟泽的进攻权,我们落后。如果防不下最后一球,我们就会输掉比赛。”他木然的说,像是在讲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但他的肩膀却飞快的开始颤抖,“我是副攻——我喜欢用我的拦网施加给对面攻手的压力……拦网是防守反击的第一道防线,我告诉过你。”
“那场比赛我也是那么做的——拦住他们,不在这里结束。我满脑子都是这样的想法……”
——所以,执意维持自己原本的应对方法。
“白鸟泽并不是没有脑子的家伙。”他说,“是我太高傲了,认为自己什么都能拦下。双方的拉扯维持了好几个回合,直到我再次拦网,宗村的扣球——那是一个打手出界。”
“南日,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他,我们去年的二传手。”西条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像是在哭,“那家伙明明是个二传手,却拼命想要救那个球。他撞上了裁判席,左手腕骨折。那个球也最终没能得分。一切都结束了。”
“荒生觉得是因为他没有做好补位,他没能将南日救的球打回去……不是这样的。宗村扣球时我已经发觉到了不对,如果我收回手,那个球绝对就是个出界球。”
“可我没那么做。”他说,“他是因为我受伤的。”
像是处决了自己。
他终于在做下定论后看向目睹自己狼狈的后辈,首当其冲的撞进了一双灰色的眼睛。不知从哪里飘荡的星光照亮了浅色的瞳仁,西条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看不透九重的想法,只能看到自己半截可怜的倒影。
“他应该也在这里的。”他鬼使神差的看着自己的影子说,“南日,他应该在这里的。”
他看到那双眼里,影子附和了自己。
——而不是我。
而九重的眼睫一眨一闪间自己的影子又飞快的消失,窥视着自己影子的西条被眼睛的真正主人捕捉,呼吸一滞,明明九重什么都没做,他却无端觉得自己的喉管被利爪按紧。
“那只是你自己的想法。”直白的语气,语速也缓慢将时间冻结般刻意停出一段空隙,“现在站在这里的是你吧。”
话语吐出嘴唇时九重鹰恍惚一瞬,他甚至不知道这句话到底是说给西条听的还是说给了自己。人是由过去的每个片段组成的集合,他注视着西条,却从那身挑人的薄荷绿制服上看到时间向后延伸的横轴上,正微笑看着他的二传。
话到嘴边却最终换成了另一个,“……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他说,眼睫落下了深深的阴影,仍然遮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