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宛案前的茶水换了一轮又一轮, 摸起来依然是滚热的,她却也没觉得异样,只茫然问道:“什么时辰了?”
“已经快亥时了。”新燕说道。
她跟春泥看娘娘枯坐了半宿, 两人俱是大气也不敢喘, 这会子说什么都不合时宜, 只能沉默着。
春泥则是不住地将壶里的冷茶倒掉,再添上新的来,非如此不足以平复那股躁动的心绪。
郁宛掰着指头数了数, 轻声叹道:“也差不多了。”
皇后是戌时二刻出去的,画舫离得并不远,再怎么延挨都该有了定论——何况他二人都不是拖泥带水的脾气。
新燕犹豫刹那,还是问道:“这回闹得很严重么?”
以前也不是没吵过架,光是惇贵人进宫那阵子, 她看帝后便已闹得不可开交, 可到底还是雁过无痕地圆了过去,为了一个没名没姓的歌姬似乎还不至于。
郁宛苦笑, “这跟是谁并不相干, 只在于万岁爷的心意。”
一定要形容的话, 那拉氏今次的举动便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哪怕不是陈氏, 和敬公主也总能创造第二个机会,她比谁都了解她皇阿玛。
且这回还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算准了那拉氏的性子,赌的便是这位继母不能忍辱偷安。
郁宛发觉自己以前还真是小觑了这位公主, 她以为和敬公主是个嚣张跋扈毫无成算的, 如今才知这位对人心的忖度半分不差, 也可能是从潜邸里朝夕相处过来, 就连贵妃都不及她了解那拉氏如此深厚。
新燕眸中亦流露不忍, “如此说来,皇后娘娘此番是一定会被废黜的了?”
“谁知道呢?”郁宛抚弄着绒毯上的流苏,就她所知,乾隆并未正式下达废后的诏令,可看那拉氏那凄凉的身后事,也和一个弃妇毫无两样——人走茶凉,她光辉灿烂的一生,终究成了香炉中的余烬。
这便是她所求么?
主仆俩相顾无言时,门外侍女通报惇贵人求见。
郁宛便猜想汪氏是来打探虚实的,她大概想确切地知道皇后到底过没过去——和敬公主不见得会对她讲述这些秘闻,汪氏私心可能更希望皇后能劝住皇上,她才不愿多出个新宠来跟自个儿争夺恩幸呢。
郁宛此刻没工夫敷衍汪氏,只叫人赶她离开,汪氏临走时神色很是气愤,怪道宫里人都说豫妃难相处,连她的面子都不给!
新燕犹疑道:“惇贵人不会自己过去罢?”
郁宛摇头,“她还没这种胆量。”
某种意义上,汪氏其实很适合宫廷生活,她比那拉氏还懂得趋利避害——宫规能约束的,往往也是那些墨守成规之人,而那拉氏,她倒霉就倒霉在太有原则了。
不过汪氏一语也提醒了郁宛,她叫春泥去将阿木尔抱来,今晚说什么都不能让这熊孩子乱跑。
她能保护的唯有眼前这些人,也只有这方小小天地令她感到安全。
小姑娘怀里揣着个毛茸茸的抱枕、睡眼惺忪地过来,不过见到郁宛的时候还有空跟她取笑,“额娘一定是做恶梦了,要我陪您作伴呢。”
放往常郁宛肯定会嗔她没大没小,但此刻却只温柔地将她抱到床上,再盖上一床薄被,“是,额娘做噩梦了。”
看着她轻轻打起呼噜,粉红的脸蛋上睡颜恬静,郁宛方松了口气。
她拉着阿木尔的手,在她手背上轻轻拍打着,如同儿时那般,嘴里哼唱着摇篮曲。
她以为今夜必将清醒着度过,但出乎意料的是,在阿木尔身上那股奶香味的催眠下,郁宛竟慢慢睡着了。
次早醒来,龙舟上太平如昔,就连送膳的小太监也不曾误了时辰。
郁宛恍惚以为昨天做了个绵长的怪梦,一切不过是她的错觉。
直至王进保肃容整服进来颁下两道诏令,一道是那拉皇后突发急病,万岁爷命额驸福隆安遣送其回京;第二道则是大封六宫的旨意,凡在船上的内宫女眷几乎都得晋封一等,令贵妃升为皇贵妃,庆妃豫妃升为贵妃,容嫔升为容妃,惇贵人晋惇嫔。
郁宛便知道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她小心翼翼看着王进保,“公公可知因何缘故?”
王进保回应她的是一个无奈的笑容,恕他无可奉告,万岁爷正在盛怒之中,他怎能再将家丑外扬?
可王进保怎么也想不到会闹成这样,就连他师傅李玉亦匪夷所思,这会子还战战兢兢在御前伺候,恨不得把自己变得又聋又瞎。
郁宛的心重重沉下来,果然,该来的总是会来,她不知那拉氏用什么方法劝说的,亦不知言辞激烈到何等程度,她只关心一件事,“皇后娘娘可有断发?”
“断发?”王进保奇怪地看着她,“您为何这样想?”
随即意识到自己不该多说,赶紧找借口开溜。
郁宛松了口气,还好,看来那拉氏终究保留了一丝灵台清明:满人断发,一为国丧,二为夫丧,那拉氏若真干出这种事来,就连皇太后都保不了她,遑论十二阿哥。
好在事情还未落到最坏的境地。
新燕咦道:“娘娘的意思是还能挽回么?”
“难呐。”郁宛叹息。皇帝最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