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宛下了船, 看着皇帝模样噗嗤一乐,“万岁爷龙行虎步,看着可半点不像个落第秀才。”
哪有屡试不第的人还能这样昂首阔步、挺胸抬头?怕是早就心灰意懒得路都走不动了。
但这可怪不得乾隆, 他自小受的是帝王训诫, 无论如何得挺直脊梁骨, 切不可失了身份,要他硬扮作寒酸模样,也太为难了些。
“且这身料子虽然朴素,一看就是新做的,不像是水洗多年的旧衣。”郁宛道, “看来李公公办事不怎么牢靠。”
李玉眼观鼻鼻观心, 他总不能真给万岁爷穿旧的吧?他自己倒是无妨, 一袭洗到发白的蓝布短褐,下身是破破烂烂的犊鼻裤,膝盖上还有好几个补丁,弓腰驼背,俨然一个老态龙钟又忠心耿耿的家仆形象。
乾隆宽宏大量道:“他也算用心了,将就些吧。”
真要他穿粗糙不堪的布料,他自个儿也受不住,乾隆爷一贯精于保养, 细皮嫩肉的,哪里禁得起磋磨。
“就当朕是儒林外史中的范进,中年得意, 一朝中了举人, 可不得买点好衣裳?”
郁宛笑道:“范进可是高兴得发疯了呢, 万岁爷莫不是也想乐极生悲?”
乾隆掐了掐她的脸, “你这妮子恁巧舌如簧, 还有,在外边记得改口,不许叫朕万岁,得叫老爷。”
郁宛笑道:“遵命,可您也别总把朕挂在嘴边,被不知情的听见,还以为您冒天下之大不韪,要抓您去衙门治罪呢!”
李玉几乎绝倒,这俩人真是针尖对麦芒旗鼓相当,豫妃娘娘这份口齿不稀罕,可不是谁都有胆量句句顶回去的。
幸好万岁爷也不生气。
李玉见郁宛抱着孩子有些吃力,自告奋勇道:“豫妃娘娘,让奴才带小格格罢。”
郁宛怀疑地看着他,倒不是怕李玉背不动——李玉力气还是有的,可他乔装得太像,任谁看了都以为她欺负老人家,更恶意一点没准还会揣测她多么心大,怎能放心将孩子交给这样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仆照料?
郁宛遂还是婉拒李玉的好意,左右阿木尔也不太重,就当锻炼身体,反正到了空旷地方她自己也会下来走的。
乾隆笑道:“让朕来罢。”
张开双臂就要接过去。
郁宛对孩子的亲爹更不放心,“仔细她踢您。”
阿木尔可不是多乖巧的孩子,对生人尤其淘气,先前舒妃和忻嫔故作张致地想抱抱她就被她踢了个朝天脚,亏得阿木尔腿短,否则俩人脸上定得多出个鞋底印。
她是好心提醒,皇帝受罪可别怪她。
乾隆不信邪,“阿木尔怎么会跟朕淘气,朕瞧着是你夸大其词。”
硬是叉着两腿把孩子抱了过去,果然小格格十分乖觉,舒服地躺在他怀里一声不吭。
乾隆得意道:“如何,早说了她最听朕话。”
可随即却手忙脚乱,“李玉!”
李玉赶紧将孩子抱开,只见皇帝前襟上湿了一大片,还有股淡淡的异味,原是小格格方才尿了。
郁宛两眼弯成月牙,“如何?这下您相信臣妾没诳您吧?”
乾隆又好气又好笑,只得让李玉就近找间农舍,另换了一身衣裳出来,这回再不敢逞能,只看着在郁宛怀里甜睡的女儿叹道:“上梁不正下梁歪,朕看你小时候多半也是个顽皮的。”
郁宛刚给阿木尔换了垫片和内衬,至于脏污的没处收拾,只能让李玉拿去扔掉,闻言哼声道:“我才不会尿床呢,多半是跟万岁爷学的。”
她的早慧在勒扎特部可是出了名的,就连萨日娜都说从来没养过像她这么省心的孩子,失禁更无可能。
她以为乾隆也会据理力争推卸责任,哪知这位爷却只是黑沉着脸,一语不发,郁宛方才恍然,原来皇帝幼时还真尿床过。
难怪无言以对呢。
乾隆没好气道:“快走吧,再迟些天都要黑了。”
其时才是晨曦微露,太阳都还没晒屁股呢,不过考虑到万岁爷可怜的自尊心,郁宛很识趣地没有戳破,只紧了紧襁褓上的系带,好让阿木尔睡得更安稳些。
路上遇见卖糖葫芦的,郁宛扯了扯乾隆衣袖,“老爷。”
乾隆道:“想吃?”
郁宛脸不红心不跳,“阿木尔想吃,她最喜欢甜食。”
乾隆微哂,让李玉找给她两角碎银子,“去罢。”
郁宛道:“听说江南最会宰客,我怕他欺负我一个弱质女流,还是您去罢。”
她永远有无数种稀奇古怪的借口,乾隆哼声,到底还是抬脚走上前去。
郁宛不忘提醒他,“老爷记得买两串。”
“你不是说阿木尔要吃?”乾隆斜睨着她。
“她胃口大嘛。”郁宛并不介意让女儿背锅,阿木尔吃了亲娘那么多奶水,分她一串糖葫芦也是应该的。
卖糖葫芦是个与乾隆年岁差不多的男人,八卦之心比起妇道人家也差不了多少,不住地拿眼偷看眼前这对,实在是两人的气质都颇为不凡,那老爷许是读过书的缘故才格外文隽,可娘子半点不似穷苦人家出身,且年岁上仿佛也差了些,是驻颜有术,还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