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宛用青盐漱了口, 又到里屋换了身衣裳,再出来态度就坦率多了,“万岁爷, 您还是到承乾宫去一趟吧。”
说她对和贵人进宫没半点反应, 那当然不准确,无论年岁、经历、生平,和贵人跟她都有太多相似了,又生着那样一副貌比天仙的容貌, 简直可说是她的高配版,唯一的缺点大概是性情太冷了些——可万一皇帝就喜欢这样的呢?男人天生多具有征服欲。
她固然担心和贵人盛宠会掩盖自己光芒,可比起防患于未然, 她更希望能和平相处。
于情,她是个随遇而安性子, 主动出手不是她风格,何况和贵人是秉着两邦交好目的而来,皇帝比谁都更不希望她出事, 郁宛自然也不会糊涂到无视大局;于理, 她背后好歹站着蒙古草原,狐假虎威也是倚仗,和贵人却只有个千疮百孔的回疆, 除了那副绝世容颜,实则是半点依靠都没有的。
她不必也不想跟和贵人为敌。
乾隆叹道:“你倒是比旁人想得开些。”
自从他下旨将承乾宫拨给和贵人居住,六宫里头明里暗里多了多少风起云涌, 也实在令他有些愠怒。
郁宛轻轻瞥他一眼, 这位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但凡换个君主做此行径, 她都会怀疑在故意捧杀, 想置和贵人于水火;可乾隆爷的脾气一向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他若要打压回疆,直接来就是了,很不必如此迂回辗转。
这也更令她好奇乾隆对和卓氏究竟抱着何种感情,看他仿佛很欣赏和卓氏美貌,但又只是远远旁观,并不急于亲近?
仿佛察觉到怀中女子情绪,乾隆含笑道:“和卓氏,她与你是不同的,她是一件至为精细的瓷器,使人见了就想要收藏。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朕自然也不例外。”
郁宛炯炯有神心想,她难道是河沟里的石头?
乾隆揉了揉她的脸,“你当然是朕的心肝。”
骗鬼呢,郁宛才不相信。说来说去,乾隆就是喜欢和卓氏的脸却又不待见那副冷脾气,不比自己热烈奔放,尤其是床笫间更放得开。
不知是哪个名家说的话,男人的理想伴侣是一个冰清玉洁而又富于挑逗性的女人【1】,放在寻常男人身上自是天方夜谭,可对于坐拥天下的帝王而言,却是极容易的事——哪怕这些特质不会呈现于一人身上,他却可以尽情搜罗不同特质的美人。
真是生来的艳福啊。
乾隆不知她哪来这许多奇思妙想,宫里的女子要么求宠要么求子嗣,哪像她成天思考人生。
但既然爱妃发话,乾隆也乐得听一听她意见,因让陈进忠去承乾宫传口谕,说他一个时辰后过去。
哪知陈进忠却回话,和贵人早早就歇下了,整座殿宇一片漆黑,他也不好意思擅闯。
郁宛极力忍住唇边笑意,这或许是皇帝头一遭被人拒之门外,不管和贵人真睡还是假睡,看来皇帝今晚都休想一亲芳泽了。
乾隆见她不住颤抖,哪会看不出这促狭鬼的想法?作势要来挠她胳肢窝,郁宛慌忙往榻上躲,“我并没有笑您,为什么冤枉好人?”
乾隆板着脸道:“你不比不笑,比他们比了笑了的还厉害。”
这正是红楼梦里宝哥哥与林妹妹的打情骂俏之语,郁宛却想不到万岁爷会自比林黛玉,更是绝倒,仓促间踢到床尾那只矮凳,凳子脚撞在墙上,隔壁传来轻轻的两声咳。
二人同时收住动作。
乾隆咦道:“丈母娘当真睡熟了?”
不会是故意警告他的吧。
郁宛红着脸往地上啐了口,“好端端怎么叫起丈母娘来?学得跟民间登徒子一般。”
乾隆呵呵笑,“爱妃难道没读过登徒子好色赋?宋玉尚且不能免俗,朕就更不消说了。”
二人闹了一阵,方才洗漱就寝。皇帝当然并不敢多做什么,若真因他冒失之故影响皇嗣,恐怕得留下心理阴影。
他也不想让宛儿害怕,还是这样静静躺着好。
乾隆于被中握紧郁宛的手,又悄悄吻了吻那副恬静睡容。其实在他看来宛儿也很像瓷器,和卓氏是精雕细琢的珐琅彩,作为贡品自是极好,一时不看却也没什么;宛儿则是温润可亲的甜白釉,是可放在寝殿细细赏玩的,拥有她是他毕生之幸。
究竟何为稀世奇珍,其实只在各人的看法。
次日醒来,郁宛循例去翊坤宫点卯,就发现这回嫔妃来得异常齐全,除了依旧卧病的纯贵妃,但凡叫得上名号的几乎都来了,似乎都想看看新来的和贵人要如何“学规矩”。
可惜作为万众瞩目的焦点,和贵人并未前来,只轻飘飘地让侍女带了句口信,说是水土不服,身子难受厉害,恕不能向皇后请安。
舒妃冷笑道:“去年就来京城,这会子想起水土不服,和贵人的身子还真特别呀!”
忻嫔也一搭一唱,“可不是,在座不乏背井离乡之人,谁像她这般娇贵?”
言毕还意有所指地瞪了郁宛一眼,这位自然不消停,刚进宫就能侍寝,说她壮得像头牛倒是分毫不差呢。
郁宛默不作声,迟钝如她也看得出和卓氏是装病——她憎恨这座皇城,也憎恨宫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