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听李妩这样说,也知小姑子与公爹有事要聊,便不再多留:“行,我先去前头张罗,待忙过今日,明儿个再与你好好说话。”
崔氏起身,施施然与李太傅屈膝:“父亲,我先告退。”
李太傅颔首:“去吧。”
崔氏走后,李妩将书房内一干奴仆都屏退。
到底是李府的地盘,陈嬷嬷和梧桐互视一阵,也老实听吩咐,退到书房门口守着。
终归陛下是叫她们看着李娘子,待到夜里回宫汇报她一日的动向,到时候她们禀明“李娘子回府后,与李太傅在书房说话”便是,此番李娘子出宫本就是参加婚仪与探亲,想来陛下也不会多问这个。
书房安静下来,气氛也变得凝重。
李妩将门窗都阖上,确保一切妥当,这才走到李太傅面前,再次拜倒:“父亲,女儿给您添麻烦了。”
“你是我的亲骨肉,作何说这些生分话。”李太傅深深端详着她,苍老的嗓音透着怅然沙哑:“你受苦了。”
李妩并未否认,只抿唇道:“好歹熬到出宫这一刻。”
李太傅听出这话中似有深意,肃了脸色:“阿妩,你有打算了?”
与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李妩乌眸沉静而清澈,朝自家父亲点了下头:“是。”
她压低声音将她的打算说了,又从袖笼中拿出一个并不起眼的小蓝布包。
打开一看,里头放着户籍、路引、还有块玉牌。
“半月前,太后以为许老太君祈福为由,放了一批宫女出来。”李妩将那户籍递给李太傅看:“宫女慧珠,本名徐月娘,今年二十二,扬州人士,现得恩赦,赐归还乡……这是宫里开的路引,有了它,可一路顺遂地去到扬州。”
“至于这块玉牌,太贵重,我用不上,带着也是累赘,父亲拿着吧。万一陛下对家里发难,您手握这块玉牌,自有太后保着咱家。”
李太傅厘清李妩的打算,大为震撼,连连摇头:“不可不可,这实在太过冒险。且不说万一事情败露,惹怒陛下,后果不堪设想。便是你真的逃了,从此只能以徐月娘的身份活着……你个小娘子独自在外,叫我如何能放心?”
这一招金蝉脱壳的代价实在太大。
李太傅简直不敢想象,她一个女子哪来这样离经叛道的胆大想法,又哪来这样的无畏勇气?换作其他女子,不是抹脖子上吊以保清白,便是忍气吞声认命……当然,作为一个父亲,他定然不舍叫女儿抱着贞节牌坊去死,好死不如赖活着,便是在宫里那样活着……好歹也活着。
可现在她不活,她要死遁,还要独自往外跑。
“阿妩,不然……”李太傅面露难色,踟蹰半晌,艰涩开口:“不然,你就入宫与陛下过吧。你别担心连累家里的名声,只要你平安无事,那些虚名并不重要……”
“父亲,试都未试,你就觉得我会失败么?”
李妩打断他,语气坚定:“你可知他监管我,如牢头监管犯人一般?此番若不是我结结实实病了一场,他甚至都不肯放我归家。父亲,他早已不是从前的裴青玄,从前我说不要,便是不要。现下我说不要,他只会逼着我去接受,还得让我改口,违心地说要。是,如你和太后所说,我自然可以糊里糊涂跟他过一生?可是,凭什么?凭什么他要我,我就要听从他,还得装出一副讨他欢喜的样子?我知道他是皇帝,我拗不过他的强权,那我躲总行了?”
更重要的是,若他一开始就是个混账昏君,她可以彻头彻尾地去怨他、恨他,也能慢慢想办法,弄死他。
可他不是。
他曾经的真心相待,她曾经的心动欢喜,她人生中最美好最快活的十几年,都由他组成,成为她生命中无法割裂的一部分。
过去与现在反反复复折磨着她,不想疯掉,就只能逃。
“父亲,如今已走到这一步,求您让我试一试吧。”
李妩将她日后安排也都说了:“我带了充足的银钱,我知道在哪里赁车、哪里买奴仆,我也读过《九州坤舆图》《天下驿乘总汇》,算账、经管铺子、管束奴仆,这些我都会,待到了扬州,我会安顿好的……父亲,我年已十九,嫁过人,掌管过国公府庶务,知晓人情往来、礼节打点,我再不是那个需要父兄护着、不经世事的李家小娘子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李太傅讷讷应着,面上忧色却未有半分改变:“父亲知道你精明能干,也知你不是孩子了。可是……唉,儿行千里母担忧,你母亲走得早,我们又只有你一个女儿,便是你七老八十了,只要我活着,仍是要担心记挂你的。这个道理,待你为人父母,你就知道了。”
镏金鹤擎博山炉清香袅袅,父女俩相顾无言。
良久,李太傅在自家女儿沉静坚定的目光之下妥协了:“你既想试,便去试吧。”
他满脸沉重地看向李妩:“只要你想清楚了,不后悔……”
“只要是我自己选的路,我就不会后悔。”李妩斩钉截铁。
就如裴青玄登上皇位之后,楚明诚曾问过她,是否后悔当年嫁给他。
她答,不悔。
是真的不悔,再来一次,她仍会那样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