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内, 太宰安静了。
他仰躺在病床上,无精打采地半闭眼睛,漫不经心地试图数清楚头顶到底有几盏灯。
局部麻醉后, 就像围观一场与他无关的医疗教学。先是拆卸绷带,然后擦拭干涸的血渍,紧跟清创消毒缝合以及注射抗生素, 人体宛若摆在砧板上毫无生命的肉团。
所以他其实也不是很喜欢医院, 即便那里是新生和死亡交汇得最频繁的地方。
川岛未来等在门外,一旁睡着的敦紧闭的眼睛动了动, 睫毛轻轻颤抖, 然后慢慢地如蝴蝶展翅般张开, 露出晚霞的双眼。
“先生?”中岛敦手掌撑着床坐起来,神情有些睡醒后的茫然,“我又晕倒了吗?”
不记得发生什么了吗?这样的话,不知道自己有异能也就理所当然了。
那么,虎化果然是这孩子的自我保护机制。
“为什么是又?”川岛未来询问。
“因为……因为之前也发生过。”敦不自在地用食指挠挠脸,露出个腼腆的笑,怎么看都夹着几分藏不好的失落, “然后醒来就是在禁闭室了。”
“这样啊。”
川岛未来没有着急告诉他真相,伸手揉揉敦的头发,平静地说:“突然晕倒的话,很有可能是低血糖, 也许只是因为敦吃得太少了而已。”
虎的存在, 在了解异能力这一概念之后,再让他自己察觉到会更好。
“诶?低血糖是什么?”突如其来的医学名词把十岁的敦弄得有些茫然, 小兽求知地看着青年眨巴眨巴眼睛。
“怎么解释呢?”川岛未来歪头打量他, 然后在四周巡视一圈, 成功发现校医室用来哄孩子的糖果罐。
他起身去拿过一颗牛奶巧克力,拆开包装塞到敦的嘴里,神情认真地问:“觉得甜吗?”
浓郁的甜味在舌尖爆发,甜腻得几乎要堵住喉咙的同时,又丝滑地流淌过味蕾,留下浓郁的奶味。
敦睁大眼睛,捂住嘴慌乱地连连点头。
不舍地意识到巧克力在口腔里迅速融化,他将糖赶到腮帮子附近,试图挽留糖果流逝的步伐。
孤儿院的糖果从来不会落到敦的手上,即便从垃圾桶里翻出来其他孩子不要的,也会被污蔑成是从仓库里偷来的,随之而来就是禁闭和体罚。
给他糖果的川岛先生露出了很好看的笑脸,隔空伸手点了点他的喉咙,然后下滑到胃。
“简单地说,糖进入胃以后,经过消化会被输送到血液,为一个人的活动提供能量。”
“而低血糖,”川岛停顿瞬间,改成小孩也能听懂,但医学生绝对会谴责的不负责任的言论,“就是敦吃到的糖太少了,以后要努力补回来才行。”
孤儿院的糖是甜的,也是咸的,有时候甚至夹着血腥味。
这些记忆都在此刻被巧克力覆盖了。
但是这么好的地方不适合他,没有用的人连归属都不配得到。
中岛敦抱着满满一盒子的糖果,眨眨突然酸涩的眼睛,低下头小声说:“谢谢您,但是还请您把我送回去吧。我不该出现在这里。”
川岛看不见他的神情,只能看到后脑勺上的发旋,和紧张得勾在一起的脚踝。
替受害者原谅加害人是不合理的,即便有着种种缘由,伤害也无法抹消。
更何况童年受到的伤害,此后也许还要用上一生才能治愈。
不可能靠随便几句话就让人自信起来,既然感到不安,那就更加不安一些好了。
“那你要先还我钱才行。”川岛未来忽然说,“五百万美金,我为敦支付了五百万美金。”
“诶?”陡然背负巨额债务的小老虎惊讶抬头,眼睛都瞪圆了。
“而且之后还会持续产生支出,要离开的话,必须要把钱还完才可以。”川岛伸手戳到中岛眉心,轻轻用力就把人戳了个仰倒。
“假如一定要靠外物衡量价值,那你现在的价值就是五百万美金,以后还会升值。在偿清之前,还请老实待在这里吧。”
中岛扑腾手脚努力坐起来,焦急道:“不行,我不值这么多钱!我根本什么长处都没有,您快和院长说不要我,我……”
小孩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一顿,然后垂头丧气又毅然决然:“反正院长迟早会把我赶走的,但时候我就来帮川岛先生干活。五百万根本没有必要!”
川岛头疼,抬手把小老虎又按了回去。
“我认为你有这个价值,好了,敦还请不要质疑我的判断。”
他其实很害怕,很恐慌,就像被运气忽然眷顾的倒霉蛋,满心都是患得患失的焦虑不安。
灵魂被劈成两半,一半吵闹着他不配,另一半则低低呢喃:万一川岛先生不答应就好了……
敦不说话了,一手紧紧抱住糖盒,另一只手捂着眼睛哭得乱七八糟,几乎要上气不接下气。
川岛未来歪头看了一会儿,然后贴心地给他递了包纸巾,把垃圾桶踢过来,冲了杯淡盐水,拍拍敦的肩膀:“敦,跟着我调整呼吸。”
“好,现在吸气——呼气——吸气——”
敦抽泣着泪眼朦胧照做,还懵着手里就被塞了杯盐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