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导声中立于楼梯半层,看着自己拉开卫生间门,桑珏庞大的尸体直直将她拍在地上,“咚”一声,后脑着地。
晕晕乎乎。
殷天一昏沉,梦境就开始晃悠。
她看到老殷一把将自己抱起,紧紧勒在胸中。
联排在烈阳下显现出一种复杂的肃穆色调,停伫在枝杈间的乌鸦们成片欢腾,高低纵横铺满夜空。
她听见四面八方的声音:粗重的呼吸,滚水沸腾,巍子吟唱,学校广播体操的“1234”,警笛,老师暴跳如雷的斥责……
她听不见张瑾澜的声音了,慌得原地打转。
“殷天!”
“殷天……殷天,找到我,跟着我。”
“跟紧,跟着我走。前面有光,我们正在出去。”
摇晃的虹场路,依旧幽黑得看不见尽头,她眼前开始片段式地叠加影像,像桑爸爸说过的电影蒙太奇,没有连接,却传递出摄人心魄的情感共识。
她看见桑淼淼在烈阳下穿着回力球鞋腾空一跃;
桑国巍房间门后的郭天王巨型海报;
窗户上随风晃荡的奈良纸灯笼;
桑国巍拉着自己奔跑,肆意大笑;
八根火光融融的蜡烛;
胡同里肥皂水吹起的泡泡;
她跟人打架打得一鼻子血,桑淼淼一脚就踹翻对方,跟圣斗士一样会发光,桑国巍也没闲着,他护着她脑袋,她搂着他腰,她喜欢他……
它们伴随着刺耳声音飞速交叠在一起。似海似沙,铺天盖地淹没了她!
沙发上,殷天猛地睁眼,身子前倾,张口“哇”得吐了一地。
张瑾澜迅速蹲到她面前。
殷天的眼睛渐渐有了焦距,打量了张瑾澜很久,被她脖颈上的珍珠挂件吸引。
她想起桑家台阶上一地圆白的珍珠,周围是来来往往勘察现场的警察。一颗珍珠就停在她前面不远处,她悄无声息地俯身将它攥进手里,一抬头就看见老殷隔着沙发正静静望她。
张瑾澜注意到她死盯着自己胸前挂件,刚想询问,殷天开口了。
“今天早上,本来要吃蛋糕的,是桑爸爸从西班牙带回来的,马德里。桑国巍说丑——”
“——什么丑?”
“蛋糕。他说上面弯弯曲曲的奶油像毛毛虫,但我觉得不像。看到的时候就想吃,不想等到早上了,但叶妈妈说晚上吃会有虫牙,有虫子钻来钻去,桑国巍说我好恶心……”
殷天抬头直视张瑾澜的眼睛,“我的牙膏用完了,毛巾从阳台刮走了,叶妈妈说今天给我买,装馄饨的饭盒也不见了……怎么办?没人帮我换了。”
老殷瞪着眼睛没说话,拧开门就出去了。
他一头扎进楼下的副食品商店,拉着售货员问话,而后钻进最里面的木头货架,挑选着毛巾和饭盒。
他很焦虑,像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品种的毛巾,他拿着橙色毛巾,放回,又拿起蓝色,放回……他不知道殷天喜欢什么颜色,老殷的手用力抓着货架,指骨泛白。
他又想起自己在南城废材厂走廊尽头,夹着湿漉漉的烟,注视着手机屏幕,摁了“红叉”键。
他无法想象自己的女儿究竟经历了什么,她在41号联排里,面对着沙发上叶绒和桑淼淼僵白的笑容,一遍遍拨号,他一遍遍摁拒接。
货架前,老殷兀的将一条绿色毛巾抵住眼睛,哭得声嘶力竭。
售货员拿着中华牙膏尴尬地立在他身后,进退两难。
上午10点,41号联排里的黑森林钟开始打鸣。
踩着“布谷布谷”的节奏,鉴定科人员在庞法医的引导下分别将尸体装入尸袋,抬出大门。
孙队躺在桑珏的现场痕迹固定线里,直勾勾地盯着卫生间门。
姚队站在前厅端详着叶绒和桑珏的60寸合照,“87年开始,桑珏已经垄断了沙头角三分之二的金器贩卖,别跟我说你不知道。去深川的通行证是经老殷手办的,去沙头角的特许通行证是老魏批的。桑珏关系网错综复杂,你和老殷有没有资金交易名单?”
“有啊,”孙耀明转了个身,趴在固定线里,“名单都是明面上的,我们知道的也无非那几号人,身家算是干净。那名单下呢?百来号人,如果牵涉范围更广,有千来号人呢?
“老殷为什么说是女人?”姚队盯着照片上意气风发的叶绒,“直觉?桑珏外面有女人,情杀?”
“女人……就一定是情杀吗?”
姚队一咧嘴,露出若有所思地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