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嗓音仍旧柔和,眼神却像一把尖锐的刀子,比深冬的霜雪更冰冷。
宋猗只觉这股寒意在身上流转,最终落在肩头。
平阳公主原本锋利的气势一滞,眼中升起些许细碎的情绪。
宋猗玄色衣领下方露出一小截裹住伤口的亚麻色布条,同侧脸一样,沾染上些许的泥尘。
那双满是疤痕的手抱住巨大的圆木,指缝中亦有土色。
这副灰头土脸又邋里邋遢的模样本应让人嫌恶,但她竟然生出几分想要上前触碰的欲望。
卫昭凝视对方修长的脖颈,那里似乎是宋猗身上唯一暴露在外,显得格外脆弱的地方。
她的指尖曾划过那截侧颈,皮肉下跳动的血管有力而勃发。
她的鼻间嗅闻过对方溅落的鲜血,舌尖尝过咸而湿热的汗水。
宋猗亦会受伤流血,热极出汗,与旁人并无不同。
但从未有人让她生出这样强烈的意动。
宋猗是实际的,温热的,伸手可触及的。从传闻中落地,比传闻中更加赤忱。
她生于宫中,长于宫中,见过最多的虚与委蛇,权力倾轧。
宋猗自然是让人高看几分。
这份诚挚似乎能容纳下所有人,唯独规避她的邀约,便显得不是那么让人欢喜。
她确是想要利用对方争权夺利,并非真心实意为天下百姓打算,那又如何!
世间男子蝇营狗苟,不过是为功名利禄,富贵荣华;千古帝王,争江山社稷,霸名伟业。赋税徭役,征田蓄奴,条条律法,种种限制,俱是为了维护手中权柄,何曾真心怜民生艰苦!?
她从泥淖中爬出,见识过无数糟污,无人得以幸免。
京城权力斗争更甚,身处漩涡之中,谁人能独善其身?
宋猗本有破敌之能,却甘于此间平庸。
一片济世心,若连自身都无法保全,谈何兼济天下!
她抛出橄榄枝,亦是可惜这把与众不同的天子剑,终要受天子摧折。
自幼,她想要的,从未失手。
卫昭站得远远的,她静立时随意而舒展,仪态如瓶中红梅,矜贵而艳丽。
风雪覆山水无色,她本该是唯一盛放的烈烈鲜妍。
但她眉目间始终萦绕着一股将枯未枯的暮气,与凛冽暴戾,充满腥气的血色缠绕,虚妄而缥缈。和周遭西林寨中,大小女子身上热腾腾的活气格格不入。
她似乎对世间并无期许,也无眷恋。
轻飘飘,空荡荡,像一片流云。
不知为何,宋猗想到十几岁时,曾去往大漠。
那次是她初次领兵,带领一小队人马驻扎在异国戈壁外围。
有一起夜谈的游商朋友说起自己家乡甜瓜,痛哭流涕,俯身亲吻脚下土地,祈求异国的军队放自己离开。
她是最寻常,最普通的沙漠子民,狡猾而勇敢。
如此畏惧死亡,却将晏国军队带入沙漠死亡谷最深处,迎着刀锋又哭又笑。
宋猗从友人的眼泪,滚烫的血液里,见识过一个鲜活生命对尘世万般的不舍,和刚烈的柔情。
十三四岁的年纪,本该在星光闪耀下,无忧无虑围着火堆跳起家乡的舞蹈,而不是血溅三尺,为国赴死。
宋猗不喜欢见到热烈的生命在自己手中枯萎,也不喜欢战争,更厌倦世人对权力无休止的争夺。
但她身后便是万千百姓,身为将士,不得不战。
沙漠广阔无垠,似乎永无边际,她看不透,走不出,深觉自身渺小。
如徒手捧起一堆黄沙,越是紧握,便越是流逝。
从小到大,家人、朋友,师长,她什么也留不住,从此不敢再问这世上往来去留。
平阳公主想要利用她手里兵权,为自己争取一条天下女子从未走过的路,向她伸手,她却退缩,并不敢握。
卫昭是缥缈的流云,敢将自身的退路截断,去争取那似乎并不可实现的野望;也似燎原烈火,将晏国的困境一举打破。
内心深处,她感激对方替她做了决断,甚至期望以后再不用有战争,不必再掠夺他人性命。
对方欲开辟的另一个战场,与她所愿终究是背道而驰。
宋猗看着卫昭缓缓走来,因为久站原地,衣摆下沾染上一片融化的雪痕。
此刻,她似乎才沾染上几分红尘世俗。
卫昭走近一些,两人隔得极近。
宋猗淡色的嘴唇微动,却见对方伸出白玉般的指节。
侧脸一凉,人体独特的触感轻拂那片肌肤。
卫昭将对方脸上那片泥灰擦去,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一片黑灰糊满手心,似白玉微瑕。
就连宋猗也不由在心中感叹,这泥土出现的不合时宜。
“何苦脏了你的手。”她道。
卫昭慢条斯理道:“我的手便没干净过,只怕脏了犬奴脸面。”
话音未落,她便又伸出手,将手中污秽涂抹在对方另一边干干净净的面皮上。
有了第一回,宋猗本可躲开,但她未动,只任由对方抹开那片黑灰。
卫昭微微一笑,抬眼看她:“犬奴若不愿,谁也强求不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