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言又何妨?
谈到掌灯还不尽兴,抵不过眼饧口涩,须得用些汤点,又随意歇了一夜。
苏婕妤进宫以来,还没有过晏起的经历,再睁眼一瞧天光大亮,倍觉赧然,欠身看了一圈,屋中一个人也没有。
皇帝从书房踱过来,身上还是一袭中衣,一双凤眼却潋滟生辉:“朕给你选了一章书,权作考题,等你得了空,写篇文章来,要是写得好,朕有大奖赏!”
苏婕妤握着嘴直笑,一面起身来,取过大衣裳给他披上:“怎么样算好呢?陛下可不能拿那些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的秀才举人做标准,妾如何能及?”
皇帝说“自然不会”,又道:“如今在年里,便罢了。等过了十五,朕请陈太傅来叙叙旧,请教些破题、承题、起讲的关窍,你若想学,只管在帘子后面坐着听就是了。”
苏婕妤听着一愣,微蹙着眉笑道:“科考取士是大事,妾怎敢当作解闷的儿戏?”
皇帝笑着作罢了,转而又说起了别的:“多亏你谨慎。不过,考还是要考的,你填一阕词,朕午后将笛子带来谱曲如何?”
苏婕妤欣然应允,依依不舍地送了他离去,便坐下来开始铺纸研墨。
过了些日子,行宫中果然时有笛音响起,或婉转或悠扬,或激昂或低沉,不一而足。
“这苏婕妤是个好的。”仪贞因受不了冯嬷嬷她们义愤填膺的念叨,索性跑来叨扰沐贵妃:“填词谱曲出来,知道大家同听同乐,不像那安婕妤小气。”
安婕妤会跳胡旋舞,可如今与臭汉脏唐不一样了,歌舞娱人是不入流的行当,换作有身份的男女时,必得关起门来自娱自乐。
惜乎宫里头没有真正的秘辛。身边的宫人内侍站班时一点儿动静也不发出,活像是没有眼睛没有耳朵的桌子椅子一样,常叫受伺候的主子们忽略。但实际上,他们当然有眼睛有耳朵。
仪贞悄悄瞥了一旁剥橘子的芝芝一眼,不敢断定自己之前吐了皇帝一身的流言,能否瞒过这位琼芳斋百晓生。
沐昭昭却正不无诧异地盯着她,不知该说她吃醋都吃不到关键上,还是弄错了评鉴的对象:“这是陛下的笛音。”
“啊…呵呵。”仪贞慌忙找补:“那,有日子没耳福听陛下吹奏了,真是…”
话到此处,二人都有些意兴阑珊——为何不吹笛?为了缅怀亡者。
仪贞在师从陈嬷嬷时,自然学过如何鉴赏音律,以至弦外之情、曲外之意,但仍可一言以蔽之:李鸿这个人,她琢磨不透。
此时他亲力亲为,与那四位婕妤周旋,她乐得躲懒。
她唯一好奇的是:这些假意恣睢,能够让他也忙里偷闲、暂缓一口气吗?
仪贞轻轻叹息一声,合计着等过了这阵风头,觑空请陛下来咏絮阁听听戏吧!沐贵妃若能赏脸就更好不过了,也算她这个拈酸皇后的分内之事。
至于二哥哥的婚事,初六那日旨意便从司礼监发出去了,由不得她再往里搅和。
其实凭着良心说,娶一位金枝玉叶进门,于男家而言有利无害,二哥哥实在与那位县主不相投的话,好生将人养在家中就是了。
男子成家与立业差不多,一时选错了,兴许虚耗好些年头,但犹有幡然醒悟的余地;女子却不能,一朝出嫁,竟要定一世的荣辱。
她不过替那位二嫂嫂惋惜而已。
沐昭昭缄默一时,见仪贞同样不语,手里橘子倒剥出一张完完整整的橘络来,珍珠衫儿似的,偶然间生出的几分惺惺相惜之感及时刹住了,一同咽下去的,还有另外一桩流言:
据说彤史女官那儿,同样没有苏婕妤的进幸记录。
这消息不论真假,既有芝芝传到了自己耳中,那么必然有人会传到王遥耳中。沐昭昭猜不到,皇帝会如何应对。
届时若用得上这位皇后娘娘,她自然就知道了。自己很不该多嘴一句,难道能当作什么安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