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贞立刻摆出一张苦尽甘来脸,盈盈上前行了礼,曼然唤一句:陛下胜常。”
皇帝垂眼瞥了她一眼,一声不吭地抬腿迈进院中。
好么,她也不需要他吩咐起身,自己站直了,转身跟着往回走。
皇帝这会儿已然大马金刀地坐在了主位上,端起慧慧奉上的茶抿了一口,对仪贞道:“你这屋子风水不好,朕那日回去,头就昏昏沉沉的。”
“怎么会呢?”仪贞佯装无辜:“宫里面兴造土木,最讲究风水了。一准儿是您下棋久了太劳神…”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或者是在浴桶里受了凉。”
她还有脸说!皇帝不冷不热来了句:“朕发现你是个蹬鼻子上脸的人。”
“妾不敢!”仪贞忙一脸惶恐地躬身辩白,仿佛下一秒就能跪倒在地。
但摸着良心说,她对皇帝确实缺了一份畏惧之情——除非他要问她死罪,她当然怕死。
不过如果死的时候能痛快点儿,不刻意拖时间折磨人,那也不就是世上最可怕的事。
相比之下,她更怕骨肉分离、怕孤立无援、怕猜疑算计、怕千夫所指……
这些滋味她都尝过了,侥幸挺到今天来,便觉得一概不过如此,横竖她好端端地活着呢!
活着才能希图别的。
她见皇帝没有进一步的斥责,忙不迭地补救道:“陛下上回来,是我招待不周,这几日心里都惶惶的,就怕您不给我补过的机会了。”
皇帝“嗯”了声,是个疑问的语调,看她态度端正,愿意给她这么个机会:“你想怎么补过?”
仪贞献宝似的:“您玩过民间的鼓上比武吗?”
皇帝皱了皱眉:“没有。”心想不就是杂耍吗?正要开口提醒她,庄毅皇后的孝期还没完,不得如此大张旗鼓地作乐。
却见仪贞踅身从旁边的高几上捧来一只面盆大小的羊皮鼓,又擎出两个彩塑小人儿,皆是武将装扮。
她转着腕子,给皇帝瞧威风凛凛的百花战袍、方天画戟:“您拿这个吕奉先,这个漂亮。”
皇帝不接,只问:“你呢?”
她那一个还不明显吗?身长九寸、髯长二寸,关二爷啊!
皇帝眯眼“哦”了一声:“吕布战三英。”
仪贞总算觉出不妥了:吕布战三英,可没战赢啊!赶紧谄笑着奉承道:“以多胜少,算什么真英雄?可喜今时今日遇见您,英明神武,好替这虎牢关一役扭转战局嘛…”一面说,一面将关二爷也递上去,凭他挑选。
得了吧!她不过是看吕布描得俊俏,以为可以拍他马屁而已。她就是这种惑于皮相的人。
皇帝对这四位三国人物都不推崇,至于她说的这游戏,不玩也罢!
仪贞见他兴致缺缺,心里不免惋惜——她想玩啊!
眨了眨眼睛,试探着说:“陛下别担心,我也是托您的福,今儿第一次玩,咱们先不计输赢,摸索着来…”
不计输赢?笑话!她以为自己会怕输?什么黄口小儿的把戏,值得他摸索?
他伸出一只手,掌心朝上,勉为其难地示意她将吕布交出来。
两方主将站定亮相,这才发现底下的鼓面比寻常的羊皮要薄许多,磨得分外光滑,如此一来,只需稍稍施力,便能教人物进攻退守,倒是个讲究巧劲的玩。!意儿。
宫人点起香来,将香盒置在近旁,轻烟四散,大差不差地有点黄沙漫天、烟尘匝地的意境。
仪贞屈指在鼓身上轻叩了两下,关二爷率先耍起了青龙偃月刀,直直戳在吕温侯的方天画戟时,温侯身形晃了两晃,末了仍是顶天立地傲然屹立。
皇帝没学她的法子,指尖径直点在鼓面上,吕温侯大展虓虎之勇,逼得偃月刀往侧旁一闪,倘若刘张二人在此,必要误伤了自家兄弟。
皇帝嘴角略扬,眉眼里尽是温存,看不出争强好胜之意来:“旁敲侧击哪有直取苍龙来得快意?”
您不也正拐弯抹角吗?
仪贞不打算见缝插针地和他顶嘴,而是敬佩难抑:从起初乍然用香后自觉不适、到心生疑窦冷她两日、再来猗兰殿时的冷淡、终至此刻的平心静气——皇帝作起戏来,实在很有层次感。
她暗自赞许不已,一时居然忘了再接招,走了一会儿神,方听见皇帝带着笑问:“想什么呢,这般开心?”
她连忙收敛心思,竭力将堪堪立在皮鼓边缘的关二爷给拗回来。
好容易脱了险,对面澹宁自持的人接着道:“说起来,朕有个好消息还没告诉你。
“谢指挥使找回来了。九死一生,好歹没被敌寇俘虏去,惜乎受了箭伤,元气大伤,不知道要多少光景才养得回来。”
仪贞脸色一白:她的大哥哥已经加了将军名衔,如今以指挥使称呼的,是二哥哥。
他俩出生离得近些,打小一起淘气的机会多,吵嘴告状都不影响感情深厚,谁能料到,而今她竟然连他下落不明的消息都不曾听说过,乍闻就是他身负重伤地找回来了。
心绪百转千回,能出口的不过喃喃一句:“捡回一条命,就算是有后福了…”抬眼睇了睇面前所坐何人,又不忘表表忠心:“只可惜将来无法再报效朝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