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观领着众僧做完早课,缓步走出大殿,袈裟拂过被昨夜暴雨打得零落不堪的丁香花,一团团锦绣般的花朵仿佛绽放在他脚下,一枯一荣,不过一瞬。浓烈花香被他身上的淡淡药味和沉水香气冲淡,倏地变得幽冷阒寂。
晨光洒下一片金辉,大殿罩下幽暗的廓影,他手持佛珠,走在阴影和日光交汇处,周身似有佛光笼罩。
留宿寺中的朝圣信徒们早已在殿外等候上一炷晨香,他们抬头仰视他,无不心神震动,屏息凝神,神态愈发虔诚恭敬。
澄观想着刚才的辩经,神思几乎入定,一阵说话声从右侧传来,清亮柔和,珠落玉盘。他的思路跟着停了下来。
脚步微微顿住,抬起眼帘。
走廊下,傅令仪穿一身墨色银线襦裙,长发拢起,梳了个简单的抓髻。清冷美貌,一尘不染,她敛着眉,竟像观音一样宝相庄严,凛然不可侵犯。
声音也不再沙哑,药效不错,但还得再喝几剂药,或者……发发汗。
澄观心里这样想着,他已经发现了自己这堂妹忍耐力一流,昨夜她那体温热度,普通人早卧床休息了,她还没事人一样在那儿验尸。
傅令仪正在跟戒相说话,忽然和澄观的视线对上,愣了一下,朝他笑了笑,眉眼微弯,双眸乌黑发亮。
像枝头的花,开得灿烂明艳,眼神充满信赖。
“哥哥。”
可惜,是尊假观音。
澄观走过去,“怎么了?蹙着眉。”
“我斜后方有两个妇人,哥哥看到了吗?”
澄观顺着傅令仪所说的方向看过去,香坛边有两个妇人手持炷香,似乎正在虔诚祷告,却又悄悄抬起眼皮往这边偷看,被澄观瞧见,眼神躲闪地埋下头。这两人年纪相差不大,大约三十岁许。观其衣着,虽非农妇,也只是小富之家,并不像傅令仪能认识的人。
但澄观还是问,“她们是谁?”
傅令仪拉住澄观袈裟的一角,示意他跟她走。澄观稍晚些还要主持一场法会,但他还是妥协纵容地顺着她力道往前。
“哥哥先叫几个机灵些的小沙弥注意着她们。”
澄观垂眸,嗯一声,身后跟随的小沙弥立即退开吩咐人去做。
“年纪稍长的是宁川县衙陈书吏的妻子向氏,有孕在身的年轻妇人据戒相说,是她妯娌。”傅令仪一边说一边看向戒相。
戒相颔首。
人数清查结果也报给过澄观一份,他知道陈书吏也是不在寺中的人员之一,但听傅令仪的意思,重点似乎在陈向氏的妯娌身上。他一点头叫傅令仪继续说下去。
“去年十月初三的早晨,我往参军府接密友云娘外出,路过水梁桥就见一群人围在路边议论。”
话还没说完,戒相就惊呼出声,“傅施主说的是去年初冬的那起无头案?”这起案子的两名死者皆被人砍下了头颅,尸体就抛弃在路边,身上有数处刀伤,满是鲜血的被赶早集的农人发现。据查死者便是住在路边的荣氏父子,尸体被发现时婆媳正躲在屋内瑟瑟发抖。
因案件残忍血腥,惊动了整个绛州。
“水梁桥归属宁川县,难道这案子和陈书吏有关?”戒相一顿,疑惑地看向傅令仪,“可是那起案子今年年初已经破了啊。是荣老头的妻子吴氏与其……情夫合谋杀人。”
“年逾五十的荣吴氏与奸夫合谋杀死了自己而立之年的儿子?”傅令仪挑眉,今年年初她正在长安不知此事。
正说着,几人已经来到云水堂外,云水堂对面是一座高塔,几个捧着东西的小沙弥结伴从转角处出来,见到他们纷纷致意。
傅令仪注意到他们怀中所捧的竟是两套完整的妆具,一套包括一面银背铜镜、各式小盒、两件鎏金银质小盂;另一套则包括一面金背铜镜、各式鎏金银质小盒与一柄刻花银勺,都应当是女子嫁妆中的物件,却不知为何出现在普慈寺之中。
大概是她的目光太明显,戒相连忙指着对面的塔楼解释道,“傅施主许是不知,本寺经营着质库。这些小沙弥抱的都是需要另行存放的死当品。”
所谓质库便是典当行的前身,前荥时质库都握在朝廷手中,只许官办,或是授权僧寺经营。这种质库除了典当业务外还放贷。佛法不可沾染铜臭,所以称之为“香积钱”,本金唤作“功德”,利息则称“福报”1。到本朝,朝廷允许商贾经营典当,但放贷仍掌握在官营柜坊和得授权的僧寺手中。
几个书生抱着东西从云水堂出来径直走进塔楼,傅令仪看着这种恨不得把当铺开到赌坊对面的行为,不由问了一句,“我走时想带几串住持加持过的佛珠串儿走,不知需添多少香油钱?”
戒相一愣,看了看澄观,低咳一声,“傅施主家中赠本寺田园数顷,每岁供给黍米足以令众僧饱腹,更有……”他含糊停顿,“只是几串珠串,哪需施主额外敬赠。”
他的反应充分说明了这质库的确有傅氏的份。
“如此甚好。”作为既得利益者,傅令仪也不好多说什么。
这时她目光一扫,果见陈家二妇仍不远不近地跟在身后,便未进云水堂大门,压低声音继续道,“那有孕在身的妇人便是无头尸案中的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