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枯的发丝掉落在地上。
由于头皮上有多处创口,不能破坏创口的原始形态,又要将创口交叉处游离皮瓣上的头发剃除干净,傅令仪需要更集中注意力,这把匕首也不太顺手。
她微微蹙眉,汗水顺着她的额头往下滑落,她的手终于显现出些许颤抖。
萧钺注意到了,却没有出声,只静静地看着她的动作。
“死者后枕部有数十道钝器创口。”她在女尸后脑慢慢切出一道弧线,然后沿着弧线剥离,动作小心细致,以便后期缝合之后看不出明显痕迹。
完整地将头皮剥开,整个翻过来,盖住了女尸的脸,暴露出白森森的颅盖骨。
“呕——”谢誉这回是真的吐出来了。
裴元素连忙把他拉到一边,自己也是脸色惨白,嘶嘶地倒抽凉气,见谢誉看着他, 他抬手摸了摸发顶,哑着嗓子道:“感觉我自己的头皮被掀下来了——”
听他这般说, 谢誉也禁不住头皮一麻。
裴元素低声问,“五郎,你说这傅家真的就因为他家先祖的几卷验尸集录,就让自家娘子学这仵作验尸之法吗?哪有这样的道理啊?”他们谢氏的娘子每日也就是学些烹茶调香甚至治政之道,哪有……哪有这样的?以后哪家郎君敢娶这样的夫人?
谢誉摇摇头,傅氏豪奢,按理说怎么也不会让女儿学验尸这种下贱活儿,就算真是先祖传下来的卷轴也没必要。瞧傅氏自己的仆从都受不了,想来也不是家里学的。
但他又转念想到,“傅六娘的五叔傅言桦升任吏部考功司员外郎前,确实在大理寺破过过几起大案。”难不成那验尸集录原先是在傅言桦处,傅娘子刚在长安跟她五叔学的?
他心里正琢磨着,崔娘就撑着伞端着姜汤过来,呛鼻的姜香味打断了他的思路。
油布棚下,傅令仪检查了女尸的头皮,其内侧可以见到两个明显的出血区域,一个是头皮下出血,位于枕部数十道挫裂创的周围。另一个区域在顶部,血迹黏附在头皮上,是帽状腱膜下出血。
她抬起头看向萧钺,轻声道,“我需要打开死者的颅骨。”
这话顺着风声传到外头,不说傅氏的仆从怎么想,反正棚外谢誉和裴元素对视一眼,再生不出进去的念头。
崔娘自然也停住了脚步。
就连傅闻脸色都白了,他倒是没走,强忍着呕意望向傅令仪。
开颅?
眼下看来,娘子验尸确是言之有物,不用担心仗刑了,但这件事要是传出来……一个碰过尸体甚至敲开头颅的贵女!
他揉着额角,思考这件事不传扬出去的可能性有多高。
傅令仪无暇理会他,只目光灼灼望着萧钺,萧钺亦直视着她,“可以。”
她眨眨眼,“我的意思是我应该没有锯开颅骨的力气,需要殿下给我指派一个帮手。”手工开颅比较费力气,她目前身体素质达不到,更何况眼下连把锯子都没有,得靠匕首或是刀。
萧钺注视着傅令仪,她脸上不正常的晕红越发明显了,深秀的眸子湿漉漉的,说话也瓮声瓮气的,风寒更严重了。
他心里一哂,这傅氏的贵女倒真做起勤勉敬业的仵作来了。
正要说话,就听远处传来脚步声,再然后是一声清越的佛号,“阿弥陀佛。”
飘渺如云端来,泠泠似清泉音。
傅闻飞快地转过身去,雨幕之中他打发回去找医者过来的和尚正领着一个缁衣广袖僧袍的年轻和尚冒雨朝这边走来。
怎么刚好是他!
傅闻心里一时间竟有一种微妙的宿命感。
“澄观师叔。”留在原地的和尚看见他过来纷纷向他问好,“师叔什么时候回来的?”
注意到傅闻反常的傅令仪抬起眼往那边看去。
澄观越走越近,露出一张毫无瑕疵的脸,淡然而出尘。
一双浅碧色的眼眸,眸光却极清极淡,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神祗从云端俯瞰大地,带着一种以万物为刍狗的淡然和冷漠。双手合十,吟了一句佛号,微微向众人躬身。
傅令仪对澄观这张脸熟悉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