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公公走上来, 轻轻地拍拍那“哑巴药侍”的肩头。
那人正双眼通红呆呆地望着杨仪,哪里是什么药侍,正是薛放无疑。
江公公对他使了个眼色, 薛放把手中的药膏放下, 随他出外。
“十七爷, ”江太监把声音压到极低,道:“您还是别在这里了。”
方才看着杨仪身上被艾炙烫出来的疤痕跟水泡,薛放感觉那艾炙好像也放在自己的心上, 滋滋作响。
又听杨仪那句话,俨然诛心。
有什么比这更难过的, 亲眼看到她的凋零颓靡, 被药石折磨, 受不尽的苦痛……无怪小公爷竟会说那种话。
江公公也是好意,他怕薛放也受不了这种情形。
他好歹是宫内出身的人, 有些光怪陆离稀奇古怪的,见的多, 自诩心硬如铁。
但伺候着杨仪, 望着这样举世难得之人竟仿佛琉璃易碎, 拼命伸出手去小心捧着都避无可避, 眼见她将要破碎、无法挽回,这种仿佛凌迟般的感觉时不时叫他心里发颤,无法忍受。
更何况是薛放。
江公公望着薛放, 挤出一点笑:“你放心,我们会好好照看永安侯的……竭尽全力, 绝不会疏忽分毫。”
薛放呵了声,然后他道:“江大哥,你不用担心, 我没事,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说了这句,又要进内。
江公公拦住他:“十七……”
薛放道:“我照看她,是天经地义的……何况当初我两次生死攸关的时候,都是她日夜不离地贴身照看,呵,如今倒是合该让我照顾她一回。”
江太监鼻子微酸。
薛放却又道:“何况我们两个虽未拜堂,我心里已经当她是我的妻,岂有她有难而我走开的道理。自然是跟她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生死……好歹我们在一起就行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面上带着笑。
江公公的心却一揪。
林院首又诊了杨仪的脉,出来道:“我还要去禀明皇上此处的情形,小侯爷……”
薛放道:“我自然留在这里。”
林琅端详了他一会儿,没说别的,便先去了。
薛放重新回到里间,见杨仪还睡着。
两名宫女跪在床边,避开伤处,给她揉腿,活络血气。
杨仪只睡了半个时辰不到便醒了。
吃了药,宫女们得了她的首肯,便去取了热水来,给她擦拭身上。
擦腿的时候,她自然是毫无知觉。
但心里有点异样,思来想去,便问道:“林院首他们……去了吗?”
宫女们面面相觑。
江公公的声音隔着几步远响起:“林大人已经去了……”
说了这句,又清清嗓子道:“他只留了一名药侍在这里看着。”
杨仪怔了怔,手在身上摸了摸,似乎不安。
江太监一停,又道:“不要紧,他、他也是宫内人。”
声音里透出了几分无奈。
这一句“宫内人”的意思,自然就是“太监”了。
太医院里的药侍,有一部分有天赋的,将来可能晋升为医官之类,但也有一部分是宫内的太监,做些熬药、选药之类的杂事。
杨仪自然知道,她稍微松了口气,但仍是觉着不便。
只是相信江太监是个牢靠的人,要如何行事,他自是有分寸。
为了她,不管是林琅还是江公公,都是尽了心的,自己又何必再多心生事……为难了他们呢。
于是杨仪不再出声,只过了片刻才轻声问:“他……现在还在吗?”
江太监望着自己对面的“宫内人”,面上浮出一抹苦笑,却又改了一种含笑的语气道:“当然是在的,他是个老实木讷的……也是个可怜人,永安侯不必担心。”
杨仪听他说“可怜人”,便想到此人是个哑巴,又是宫内出身,必定是身世不好,经历坎坷。
殊不知江太监对面的,正是她担心见着的人。
而从是日起,那“哑巴药侍”便留在了杨仪身边,杨仪虽看不见,但感觉到他时常抱自己,渐渐地,他的行事竟也不再避讳。
可杨仪心里总是有点发慌,因为总感觉那个怀抱似乎……不一样。
眼睛看不到,鼻子还是灵的。
她暗中留意过许多次,却只闻到他身上有很重的薄荷气息,太过浓烈,几乎把所有别的味道都盖过,只于清凉之气中透出几分苦涩。
有一次杨仪实在忍不住,便问道:“为何你身上总有薄荷味儿?难道是配了香包?”
对方自然是不能回答她。是江太监道:“对,他因为不能开口说话,所以格外喜欢冲些的味道,永安侯嫌弃么?若实在嫌弃,我叫他解了扔了。”
杨仪不懂“不能开口”跟“喜欢冲的味道”之间有什么关联,但这是人家的隐痛,难道还要刨根问底?
她忙道:“不,不是,我只是好奇问问,倒是喜欢的。”
那日她睡着,毫无知觉,醒来之时才感觉有人在给自己擦拭身上。
起初以为是宫女们,慢慢地觉察出力道不同,杨仪有点微微的恐惧,想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