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萨珊殿下,您看您是在这儿等等,还是……”
夜宁心中着急,便道:“我在这儿等王兄吧。”
侍从官点点头:“那我给您传午膳。”
王兄勤政,王座前的书案上还摆着许多未处理完的卷宗。夜宁百无聊赖地在接待殿内逛了一圈后,就主动避嫌、绕到了王座后的大窗台上,团坐着、静静看外面湛蓝的高空:
东方那片天穹上白云朵朵,掠过的飞雁结对成双。
——也不知,千山之外的萧令璟,会不会正巧在看同一片云。
王庭的亚拉托喜欢做炖菜,夜宁心里揣着事,捧起托盘、用勺子舀着随便对付了两口,就将托盘递给了外面的侍从,他抱着双膝、将下巴搁到手臂上,还是想不透萧令璟失约的缘由。
这三年间,夜宁重新请了先生,一笔一划习了汉隶。
然而,逐渐潇洒的笔势和灵动的墨迹,最终却都没能寄到萧令璟手中。写满的羊皮卷,被游隼带着飞越葱岭、盘桓过库撒沙漠,最终又送回夜宁手中,由他愤愤藏进枕头里。
一只羽毛枕塞满,就换第二只,都塞满后,就悉数锁进衣箱内。
夜宁寝宫中的东西,来来回回换了不少,唯有角落那只带锁的衣箱,三年来没挪过一点儿地方。
他揉揉眼睛,吃饱之后人就有些犯困——也不知王兄同丘慈国的使节到底在说什么,怎么这么久都不回来。夜宁窝在窗台上,小鸡啄米般点了一会儿脑袋,而后就沐浴着午后温暖的阳光、缓缓陷入了黑甜乡中。
微风拂动,吹起了挂在窗前的金帘。
换班的侍从官粗心,没发现金座后、被窗帘挡去的夜宁。他只当亲王殿下早出去了,没做多想,便收拾了地上羊皮卷、锁上接待殿的门。
浮云聚散,天光斗转。
夜宁睡得迷迷糊糊,忽然,老宰相一声高呼,将他吓醒——
“陛下不妥!此事大大的不妥!”
夜宁一个激灵坐起身,他搓搓被压得有些发麻的手臂,正准备挑开窗帘走出去,却又听见那老宰相急言道:“陛下,帝国刚刚稳定,出使汉廷同汉人交好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不能如此草草决定!”
夜宁的手一顿。
——出使汉廷?
他心跳没由来快了两拍,然后,夜宁眨眨眼,小心翼翼地缩起手脚,躲回窗台。
“如何不妥?”这是王兄的声音。
“您还记着叛军中那个谋士么?!他就是汉人!”老宰相道:“他不过二十年纪,凭一张嘴,就能挑起国家内部斗争,还蛊惑了半个王庭的人跟着他起事,如今叛乱虽平,但……”
“你是想说——汉人不足信?”
“老臣并无此意,只是陛下……”老宰相顿了顿,“叛乱结束后,那汉人就消失了,闹出这么大的乱子,他却能全身而退,您不觉得可怖么?”
“那是特例,汉人并非皆是坏的。”
“可是陛下,”这次的声音却是来自一位中年将军,“汉人风俗到底与帝国不同,国教东渐时,就在库撒沙漠上受阻。突厥虽退,但那新可汗,说不定也只是暂时蛰伏,将来还会反扑。”
“而且,我闻汉人重农抑商,”又有大臣赞同道:“外来诸国,他们只言朝贡、不谈商贸,只怕陛下态度恳切,他们却当自己是上国,不愿与我们来往呢!”
……
夜宁听了一会儿,后面王兄同群臣的争辩他都没听进去,就只记下了“出使汉廷”四字。
他蹲在窗台上,双腿虽有些发麻,手指却无意识地摸向藏在胸口的玉佩,他胸膛起伏,脑中突然转出一个念头,直到王兄他们结束了议政走远,他都没有察觉。
夜宁看着漫天红霞,一双异瞳陡然明亮而摄人心魄:王庭局势已定,突厥也离开了库撒沙漠……他本就有心东行,如今……不就是最好的时机?!
他一翻身从窗台跃下,足尖悄无声息地落在绒毯上。
接待殿内一片漆黑,夜宁扭身一转,就来到了王座的书案前。
案上堆着许多羊皮卷,都是各城领主来往的公函。王兄心细,这些东西都是按着轻重缓急分类堆叠。夜宁屏息,没有动那些裹好的羊皮卷,只是翻了翻今日王兄写给丘慈国的通商文牒。
他快速过了一遍上面的措辞,然后跪坐下来,取王兄金质的羽毛笔,写就一封给汉人皇帝的:《国书》
夜宁先赞汉廷地大物博、皇帝英明神武,再表突厥荒唐、攻伐无度,然后他学着王兄口吻将曾经的商路夸赞一番,书行至末尾,夜宁却顿笔,有些犹豫——
他若直言通商,汉人皇帝同意便罢,若不允,岂非丢了敌国面子?
而且,王兄同群臣议论,此事还未有定论,他如此仓促行事,会否给王兄惹出什么祸事?
心头那点热气微凉,夜宁也是一时冲动。
此刻看着自己捏着帝国皇帝才可用的金笔,心里多少有些打退堂鼓。
然而,犹豫间,夜宁目光一转,正巧看见旁边一卷摊开的羊皮卷,上面是南部领主遇到的一桩麻烦事——说在他的领地内,某位臣工不曾停妻、就做令娶,如今两位妻子闹起来,母家身份又都不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