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如水,院中檀香袅袅,百里池坐在回廊下,手中握着只柳叶冠,看的出神。
入霜从没见过一向平静无波的公主殿下如此狼狈的一面,她帷帽不见,带着只编得粗糙不堪的柳叶冠,衣衫随着奔跑已不复整洁,眼角红红,像只被人丢下的兔子。
此时倒是不哭了,呆呆的坐在回廊下看手上的东西,要她说,这只柳叶冠还不如街上最便宜的那种,编织得很是歪歪扭扭。
偏偏殿下宝贝的和什么似的,从回来到现在就没放下手过。
听到身边有人走近,百里池也没有抬头,她心中乱作一团,一时是那隔着面具的冰凉一吻,一时是他不合常理的现身。
“更深露重,殿下该休息了。”
头靠着木柱,深思飞远的小公主久久没有应答,晏临便一直等着,随她一道,站在这廊下。
“你说,这柳叶冠,真的能保佑祈福,祛病消灾吗?”
“微臣不知,可民间百姓诚信祈愿,为求安康,总是好的。”
百里池点点头:“嗯,总是好的。”
“微臣今日失职,未能保护好殿下,自请受罚。”晏临一拱手,垂眸道。
“不怪你。”她只是一笑了之,并不多做言语。
廊下所站之人却不愿如此,再道:“殿下今日遇险,是微臣疏漏,若是朝臣人人如此,那殿下安危如何?朝纲如何?天下如何?”
“只是一时不察罢了,再者,我也知晓情况,那妇人着实是个不好相与的,用不着说什么朝纲,天下。”百里池听他一本正经开始说些朝堂,天下的大话,有些无奈,也觉得好笑,晏容清一向如此。
晏临却微微抬眸,原本望着地上石砖的眼神,居高临下深深望着坐在廊下的小池殿下,道:“微臣自请责罚,是为言行不一,心中有私。”
他顿了顿,又道:“若是坦荡,便没有纠缠,那妇人何来理由紧追不舍,若是心中无私,如何一时不察让殿下流入灯阵。”
百里池握着柳叶冠灯手毋得抓紧,叫他这话惊了神,“心中有私,便要罚吗?”
“若是明知不可而为之,便该罚。”
“我若是不知呢?”她猛的站起来,盯着面前这个口中满是君臣之道道人。
晏临迎上她的眼神,仍是不退让:“若是从来不知便罢了,若是已经知晓了,便不可。”
“我为何已经知晓,我如何知晓,你又知道什么。”他们二人知晓来知晓去,一来一回打哑谜,就是不说个清楚。
两个清醒而聪明的人,说话却总是不清不楚。
百里池心中嗤笑,最是讨厌他这一幅什么都看在眼里,却不大肆张扬说出来,只拿着那些条条框框规束自己,也叫别人动弹不得。
她将手中的柳叶冠又戴在头顶,不愿理会,正欲转身离开。
却叫人握住了臂膀。
“殿下知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微臣愚钝,殿下却聪慧,万望殿下三思。”
终是被他这些话说得烦了,百里池猛的一甩,将握着自己臂膀的手甩开,“帝都谁人不知你晏容清聪慧过人,惊艳才绝,而我百里池昏名在外,我不知晓你在说些什么,那你来告诉我,什么不该做。”
晏临被她甩开手,攥紧了拳,心中一片怒意,也有一片挥之不去的酸涩。
待她不留余地回头便走之时,道:“殿下早就猜到他是谁了,便不能随着心去做想做事了。”
百里池脚步一顿,刹时如雷击。
她未曾回头,只是不愿承认。
“自新帝登基以来,便一直放言有一亲生子曾养于帝都外,早年举家入京,孩子不慎走失,再找到时只见一道人怀抱此子,正欲羽化而登仙,新帝急忙阻拦,谁料道人只说此子颇有仙缘,乃天上星辰所化,需了却俗世凡尘的业果,方可成世人指路之明灯。”
百里池静静听着,这些传言她并不是不知,甚至也知晓因此传言,朝堂之上,众人吵得沸沸扬扬,几方势力争来夺去,即便如此,陛下也只含糊其辞,可眼中却时常含泪。
此番作态,众人再不愿相信,也知道了这位宗室子弟出身的新帝,是何态度了。
晏临见她一动不动,又道:“从未有一人容貌如此肖似陛下,又得高人指点,戴帷帽,遮真容,此时现身灯阵,布局庞大,号令一方。”
“殿下早就猜到他是谁了,不是吗?”
百里池忽的回头,手中渐渐握紧那只编的毛毛糙糙的柳叶冠,狠狠盯着将一切宣之于口的人。
“微臣知道殿下心中有分寸,于千重山之上才没有不惜代价阻他下山。”
“住口。”
她忍不住道,即便知晓晏临说的没错。
那日分别之际,她猜到了。
若是说之前寨中种种异样还不够证明的话,晏临一行人的出现,秦游之的出现,才作证了心中所想。
郯州刺史只是个幌子,秦游之晚至多日,定是另有所图,用她拖住梁冀让,晏临审讯,引得各州府都以为新帝这是要整治边境,秦游之便金蝉脱壳去寻那位沧海遗珠。
此时她不在帝都之中,还有什么比这个时候令太子归朝更合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