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南星顺着宝扇的视线看去,发现了肩膀上的那朵小花,他伸手将它取下。轻柔的一片花,放置在掌心上,花瓣还轻轻地颤着。忽地,吹起一阵微风,又将那朵花带走了。
两人遥遥相望,一个依窗远眺,一个抬首回望。虽然相隔数尺之远,仿若近在咫尺之间。
宝扇朱唇轻启,像是要说些什么,但想起两人相隔的距离,便是说了,牧南星也听不到耳中,便将那两片唇又紧紧闭上。
她受伤的手随意搁置在窗户的隔板上,因为缠绕的绢帛太多,看着很是吓人,偏偏宝扇毫无所觉,还按照自己平日里的习惯,将另外一只手,压在那受伤的手上。牧南星眼神微凝,率先收回了视线,而楼上的宝扇,只能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眉眼中一片沉思之色。
京城派来接管涪陵城,代替张大人的官员到了。此人姓陈,众人唤他陈大人,大约四十岁左右,却一副老学究的模样。听闻是个老举人,三十有六才考上举人。殿试上,他在一众青年才俊中显得格外引人注目。因为年纪大,名次不高,加之无人为他说情,便被派到一个穷乡僻壤做个芝麻大小的小官。陈大人却是兢兢业业地干了几年,弄出了一些成绩,这次被派到涪陵城来,也算是熬出了头。
牧南星同他讲过几句,又从陈大人处理涪陵城的琐事中,看出此人行事谨慎,甚至可以说的上是胆小了,但做事认真,事必躬亲。人情世故上,定然是比不上张大人的圆滑,但为官之道,却比下狱的张大人不知道高上几分。
陈大人处理完手上最紧要的事,便将其他事情先放置在一旁。他去了看押张大人的地牢,本来是按照规程细细询问几句,但张大人显然并不配合。
待在地牢的这些日子,张大人早已经失去了从前的翩翩风度,衣裳是被抓那日穿的,进了地牢自然不能像之前一样,日日换衣,衣裳上头已经布满了污垢,平时打理的精细的发丝,此时也乱成一团。但张大人已经无力理会,他如今连饭菜都吃不饱,哪还顾得上外表装扮。得知陈大人是来接替自己的,张大人心中郁气萦绕,他打量着陈大人,因为不敢相信圣上会派来一个曾经的小官来,眼睛而微微鼓起,连回答陈大人的问话,也有些漫不经心。
陈大人作为新官,过来问询是按照章程行事,张大人回答不回答,回答的如何,也是无关紧要的,毕竟证据确凿,张大人即使不想承认,也是无济于事的。陈大人照本宣科般问完了话,一撩袍子,转身就要走,便听到隔壁牢房传来声音。
“留步。”
这声音听起来年岁不大,陈大人停下脚步,见那人就在张大人隔壁的牢房,身上的境况比张大人好些。他所住的牢房并不朝阳,暗沉潮湿,但他的一双黑眸却尤其明亮,仿佛黑夜里的狼群,透露出几分狠意。
见陈大人面带疑惑,随从连忙解释道。
“这是张尚,张大人的儿子。”
陈大人微微点头。
张尚再开口,声音带上了几分沙哑,他知道自己的下场,不过是一个死字罢了。他能自然地接受这些,但张大人和张夫人显然不能,他们既不想丢命,又想守住自己的骨气,在张尚开口后,两人颇有些气急败坏地叫喊道。
“尚儿,你做什么!”
他们担心张尚是想向新来的陈大人求饶。
张尚咽了咽口水,顶着两道灼热的目光开口问道。
“你们要在哪里行刑?是这里?还是京城?”
张尚一字一句地说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陈大人的表情,似乎想从他眉眼中的波动,来看出自己到底要命归何处。只是陈大人从来便是老学究模样,无论张尚如何问话,都板着一张严肃的脸,丝毫波动起伏都没有。
张尚并不觉得失望,他接着说:“我要见宝扇。”
语气笃定而坚决,似乎是在向陈大人提要求,而并不是恳切而卑微的请求。
这次不用随从解释,陈大人就明白张尚口中的“宝扇”是哪位。陈大人初次到涪陵城,因为驿站被毁,张大人府上还未清算完毕,便先住在了客栈。客栈里除了有那位牧小侯爷,还有一位柔弱美貌的姑娘。
陈大人对女色并无过分追求,在他心中最重要的,先是学业,历经千辛万苦中了举人后,心中第一位便是仕途。因此陈大人娶了一位容貌平平的贤妻,两人倒也平稳安乐。可陈大人也不得不承认,这位跟在牧小侯爷身旁的宝扇姑娘,当真是一位美人,冰肌玉骨,弱质纤纤。但她手上却像是受了伤,被缠上了绢帛,手掌难以活动自如,让她显得分外可怜。因为带了伤,虽有碍于她的身姿,但却让她眉眼中添了几分愁绪,更惹人怜惜。经书上有言: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宝扇姑娘大概便是那书中所求的颜如玉了。
陈大人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有了变化。
“不可。”
张尚所犯下的罪过,足以拿去他的性命。如今张尚已经是阶下囚,又有什么颜面来求见宝扇。更何况——
陈大人的目光轻轻掠过潮湿阴暗的牢房,这样的地方,和宝扇姑娘是不相配的。
向来被宠爱着长大的张尚,这还是头一次被他人干脆利落的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