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的最后一项活动,是官家驾幸宝津楼,诸军呈百戏,也有一些东京城里炙手可热的民间艺人,有幸到御前表演。
表演节目有舞狮舞旗;有一百多个军中身手矫健的好汉手持盾牌棍棒,两两捉对厮杀;也有民间艺人头戴青面獠牙面具,披头散发,聚在一起跳请神驱鬼的傩舞,不时还口吐烟火;更有射箭表演、马技表演、击丸比赛。
还有宫中女官做男子打扮,涂脂抹粉、鲜衣怒马地纵横在场上,身姿婀娜轻灵,掀起阵阵香风。
每一个节目出场之前,都会有人放“爆仗”,一声霹雳巨响后,硝烟散尽,下一支表演队伍即出场。
昔年阿宝在禁中时,便最爱看这样的节目,如今却兴致寥寥。
也许是她终于明白,热闹欢愉都只是一时的,当烟火散尽,宴席退场,只会更加显得孤寂冷清。
宴罢后,御驾回銮。
官家未像来时一样乘坐玉辂,只牵了他的青骢马,决意散会儿步再回宫。他让随行的人都走远,只钦点了梁元敬伴驾。
这样的决策无疑又惊脱了众臣僚的下巴。
今日官家似乎对这名翰林画师格外青眼有加,不仅全程命他侍君左右,还在龙舟竞渡时主动垂询他下哪一方注,甚至还亲自赏了梁元敬一朵平头紫,令其簪在官帽上。
其时国朝尚紫,朝中三品以上服紫,五品以上服绯,凡服绯者赐银鱼袋,服紫者佩金鱼袋,因此有“曳紫腰金”之一说,借指的是宰执之衔。
而平头紫,是洛阳牡丹的一个变种,花瓣千叶,呈紫色,叶密而齐如截,故谓之平头紫。
因为它特殊的颜色,时人便认为它意味着官运亨通,日后能平步青云,官至宰执,因此举子们在集英殿唱名之后,往往头簪该花骑马游街,一派春风得意。
官家今日亲赐平头紫给梁元敬,实在是恩宠太过,此举背后真意,不可不深思。
不论别人是如何揣测官家心意,梁元敬始终是不知道、甚至是不在乎的,他只是淡定从容地跟在官家身旁,只落后他一步。
金明池畔燃放起了烟花,嘭地一声响,璀璨焰火升上天空,在夜幕华丽绽放后,又转瞬而逝。
赵從突然停下脚步,背手仰望夜空,身后的梁元敬也停下来,默然不发一语。
“若是她在,想必又要边看边拍手大笑了。”
这个“她”是指谁,他并没有明说,梁元敬也只是默默听着,没有搭话。
唯有一旁的阿宝漠然道:“你错了,我没有拍手大笑。”
“婉娘她啊,就喜欢这种热闹明快、颜色鲜亮的东西。”
赵從唇角含笑,回首望向梁元敬,却不经意与梁元敬身后的阿宝目光相接。
阿宝心中一窒,只觉得他依稀还是当年扬州城里,那位温文儒雅的风流王爷,骏马春衫,立在鸣翠坊的长街上,与站在二楼的她遥遥相望,一眼即万年。
烟花散尽,夜幕重归宁静。
赵從收回目光,忽问梁元敬:“卿当年给婉娘画了不少画像,可还记得她的面貌?”
梁元敬依旧未答话。
赵從也不介意,只微微一笑,低声道:“我啊,已经快忘了她的模样了。”
阿宝默然地垂下眼眸,心道,忘便忘了罢,现在说这些又有何意义?
她不愿再听,便走去池边一颗大石头上,坐在上面托腮望着池水发呆。
身后赵從忽然说:“不知梁卿可愿再为朕画一幅婉娘的画像?这宫中的画师,若说有谁能将她的样子画的最生动传神,除卿以外,不作第二人选了。”
阿宝:“……”
何必呢?
活着的时候跟她吵得天翻地覆,互相都恨不得掐死对方,死了倒知道怀念起她了。
阿宝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然而她等了半晌,都没等来梁元敬的回答。
干什么?这个呆子!
不是跟他说了御前奏对要专心吗?
阿宝疑惑回望,就看见梁元敬后退一步,拱手道:“臣……”
他莫不是想要抗旨罢?!
阿宝惊出浑身冷汗,急忙飘过去大喊:“快答应!你个呆子!”
梁元敬一怔。
“答应!”
阿宝怒容满面,围着他转来转去,恨不能提着他的耳朵大吼:“呆子!你有几条命够你抗旨的?我还想吃王婆婆家的糕点呢,你要是死了,我上哪儿吃去?!”
梁元敬抿了抿唇,眸色黯然,躬身一揖道:“臣遵旨。”
赵從见他先前迟疑许久,便善解人意地问道:“卿可是有什么难处,不妨说出来,朕……”
话未说完,就听见有绫罗曳地的窸窣声响,似乎是有人经过。
赵從便闭了嘴,同时甩给梁元敬一个眼色,是让他莫要声张,似乎是不想被人发现他在此处。
梁元敬安静地站在一旁。
夜色笼罩整个金明池,今晚有星无月,他们立在假山石旁的阴影中,沉默地就像两座石塑。
阿宝反正不会被人发现,便飘去了假山石另一侧,只见是一名宫妃带着侍女,似乎是在等候车驾。
那侍女身着鹅黄色窄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