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腊迎新节, 年过半百初。道心随日进,佳兴逐时舒。而今才读到四哥去岁除夕时作的这首诗,不知今夜是否仍有旧岁佳兴?”
怡亲王放下纸张, 拿起酒杯,豪饮而尽。
雍正不答,同样空了杯中酒,而后叹道:“酒醋局酿的玉泉酒的确是不如宁夏民风粗狂之地所产的羊羔酒,酒烈兴浓, 醉后大乐一更次。”
他们一同泛舟于福海之上, 月朗星沉, 湖上水波不兴,清风徐来,将小机之上的素纸尽数卷到水中, 似漫天飞雪, 无人在意。
怡亲王又立起身体, 重新在两只青玉竹节杯中倒满了玉泉酒。
“四哥怕不是想念宁夏的羊羔酒, 而是想念早些年的年羹尧了吧。”
当年恨得做梦都想要杀掉的人,人人皆知他恨,不再有人提起。也只有他的十三弟。
“杀他,不悔。只如今也是用人之际,多事之秋,便难免想起当年平定青海罗卜藏丹津叛乱之事。”
“罗卜藏丹津是蒙古人,噶尔丹也是蒙古人。皇考在世多次想要实现满蒙一家, 到朕这里, 甚至到朕的子孙后代,怕是也仍然要同他们打仗。”
怡亲王举杯,同他的四哥碰了碰, 仍然是一饮而尽。
“最好是不打,但打仗也不怕。最怕的,是打不赢这一场仗。”
这正是雍正的心事。
他连这杯已碰过的酒都忘记先饮下,渐渐陷入了沉思,“策妄阿拉布坦暴卒,噶尔丹策零继领部落。”
“其人孟浪无知,剽轻任性,恐有侵扰众蒙古之举,朕不得不预为防范。”
“准噶尔西北之地与我大清接壤,朕欲命岳钟琪为西路大将军,领三万汉军旗士兵处理西路军事。其人久在边陲,习于军旅,亦踊跃从事,有建功立业之意。”
“至于北路,则命傅尔丹率满蒙八旗军三万前往讨伐噶尔丹。”
“然而四哥担忧的,也正是傅尔丹。”
怡亲王又饮下一杯酒,以目光望一眼雍正的酒杯,“四哥若是再不喝,可就要罚了。”
雍正拿起酒杯,此时却觉得杯中酒有些发苦。
“朕恐怕傅尔丹才具不胜重任,奈何众臣推举。朕已着兵部尚书查弼纳为其副将军,并谆谆详谕,令其部署完密,审时度势,务必用策万全。”
“不知将来开战,能够戮力同心,不负简用。”
怡亲王倒酒之时,亦苦笑了一下,“若不迅行扑灭,将来必为蒙古之巨害,贻中国之隐忧。”
“四哥既知,决意出兵,又已命将。将来战事有众人一同参详,如今又何必无谓忧虑。”
“如今的大清也不是康熙末年,雍正初年的大清,各部人才济济,最终获胜的,一定会是我大清的。”
小舟恰如藕花之中,八月之际,寻常荷花渐少,唯敖汉荷花盛开。
怡亲王伸出手去,随手折下一枝,于鼻尖轻嗅。
“见此荷花,便如同见到皇考。康熙一朝整整六十一年,不知他一个人是怎样支撑的,又如何还有这样心思,花前月下,养育子女。”
雍正已无心饮酒,在小舟上躺下来,满天星河倒映在眼中,便如身旁,比比皆是。
“不知星河在水,还是在天。”
怡亲王也如法炮制,他们是唯一可以完全放松下来的彼此。
“今夜也是花前月下,政事留待明日。说来臣弟有一事相求,请四哥允许。”
他说得这样客气,雍正微笑起来,“内务府新造的那对玻璃鼻烟壶不能赏你,朕要自己留着赏玩,旁的事,你尽管先说来。”
怡亲王看起来却并没有开玩笑的心思,“臣弟和音兀想要送一名包衣女子进宫为宫女,若是可以的话,四哥能否将她调入乾清宫,或是养心殿当差?”
这请求来得莫名其妙,雍正没有贸然答应下来。
“是要求朕庇护?是什么样的女子,得你与你的福晋这样在意?”
且一个亲王,一个亲王福晋也保护不了,不能放在身旁。若进宫,却又只能为奴。
纵是家丑,也没什么不能说出口的。
“是怡亲王府一个管领的女儿,她本身没犯什么错处,只是因为弘昌。臣弟无能,于这些小事上没法管束自己的儿子,控制不住他动一些歪脑筋。”
这样一说,雍正便都明白了。
但也没有打算就这样答应,“那姑娘一定很漂亮吧,想必性子也软和。若放在乾清宫,不过平白受人搓磨,朕不希望那答应的事情再重演了。”
话锋又是一转,“便放到熹妃的永寿宫当差吧,她手里有实权,又素来想要巴结你,朕给她这个机会。”
怡亲王轻笑了一下,“熹妃是皇嫂,膝下又有如今您最年长的皇子。只有下臣巴结,哪里有向下巴结的,更何况您对熹妃的赏赐也向来不少。”
“多赏她些,好为她缘钻刺打点之用。”
他总是难掩他的情绪,“哼。朕就是不喜欢熹妃钻营的那副样子。若不是弘历实在不错,朕也……”
余下的话,渐渐地被秋风吹散在了福海上。
弃舟登岸,怡亲王仍然拿着方才折下的那枝敖汉荷花,笑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