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同在欢场之上寻乐的时候,倒是不提这话。
“……若把俺尽数选入呵,从此后江潮暮雨掩柴门,再休想白舫青帘载酒樽。”
听到这里,婉襄忍不住笑起来,“这里写得也很嘲讽。”
“前一段杨文骢、阮大钺等正为新授官而欢喜,郑妥娘,丁继之等他们眼中的下贱人则反而求自由。”
裕妃饮一口热茶,淡淡道:“你听这些细的,我倒是听粗的。什么‘靠着两片唇,养着八张嘴。’又什么‘养着八张嘴,靠着两片皮。’”
靠两片唇的是张燕筑,他是串戏的清客;靠两片皮的则是郑妥娘,是做皮/肉生意的。
战火尚未蔓延过来,所有人便都是一样生活,士宦与戏文中所称的“串客”、“表子”,不过都是一样为己谋求利益的。
而杨文骢答应这帮人,不将他们选入宫中去,又令他们帮忙去说服香君改嫁,彼此之间利益交换,到底也还是只有香君一人心志坚定。
这里写香君是:“空楼寂寂含愁坐,长日恹恹带病眠。”
婉襄尚未评论什么,裕妃先道:“凡是写男女分别,男子总奋勇争先,不是做了大将军,便是金榜题名。”
“轮到女子就没什么好的了,什么‘倦蝶残花,寒螀落叶’、什么‘俺独自守空楼,望残春,白头吟罢泪沾巾。’女子离了男子,便合该如此一般。”
“瞧着都是春花秋月,缱绻缠绵,不过也是男子于女子的期望和驯化罢了。”
裕妃忘了嘉祥一眼,似是想说些什么,终究又觉得太早,便干脆停了台上的戏,令他们直接扮上第四十折《入道》来。
嘉祥便悄悄地问婉襄,“那最后香君改嫁给田仰了吗?”
“当然没有。”婉襄将她搂紧了一些,“香君是个烈性女子,认定了侯方域,自然不会为小利就折变心意。”
嘉祥似是放心了,在婉襄怀中坐直了身体,准备看这最后一折。
但婉襄反而涌起一阵微妙的感觉,虽然明知这是封建王朝的故事,虽然明知香君青楼出身,去给人做妾无非更惨,但她好像也不希望她就这样守着。
家国风雨飘摇之下,故事的结局定然不会像嘉祥期待的那样圆满。
南京城破后,香君从宫中逃出,与卞玉京一同入道观为女冠子避难,与侯方域在道观之中偶遇,原本打算夫妻作伴好还乡,为瓢冠衲衣的僧人张薇点破,各自入道。
“两个痴虫,你看国在那里,家在那里,君在那里,父在那里,偏是这点花月情根,割他不断么?”
这振聋发聩的唱词一出,裕妃便感慨,“年少时第一次听这《桃花扇》,好不容易听到这最后一折,忽而见这一对苦命鸳鸯相逢,喜得满脸是泪。”
“而后张薇这一番话说完,鸳鸯忽而便入了道,‘桃花扇扯碎一条条,再不许痴虫儿自吐柔丝缚万遭。’”
“当时恨得我,差点连银牙也咬碎,差点冲上台去同那小旦小生打架,剥下他们的道服。”
“又恨不能给那张薇一拳,外头哭声喧天,尸横遍野,已经这样苦了,还见不得人团圆。”
是真的激动,连十几年的自称也丢了。
但年少时是如此,而今这般平静,自然便不是了。
“后来从头一遍又一遍地听,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还是那武氏庶人一言点醒了我,她说,这世间无论是夫妻,还是君臣,总要志趣相投才好。”
“复社的文人与不同阉党合流的秦淮名妓是一国人,他们有相同的理想与情怀。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国既灭,家何存焉?”
婉襄默默,自然也就不复存在了。
“代入自身,也是一样的。王爷当年与年正仪相知,后来又与你相知……回头一想,年少时那点喜欢也不过是皮上的一小缕绒毛,真不觉得有什么了。”
“便是后来翻嫌,也仿佛是本宫自欺欺人的借口,总算是看开了。”
裕妃向来是不要人宽慰的,见这一折唱完,又吩咐宫人点戏,点的是第二十一折《孤吟》。
“这一折也未见如何好,本宫不过是喜欢‘欢场那知还剩我,老境翻嫌多此身’这一句。“
“从前你问本宫,若是活到九十六岁当如何。又能如何?”
“不过是活一日便了一日,纵老来惹人嫌,也不为名利奔,儿孙累,当乐且乐罢了。”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