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五时, 内廷王公大臣皆得上赐葛纱及画扇,婉襄手中摇动的这一柄扇子,便是端午节时婉襄从一众扇子之中挑出来的。
上面还有雍正御笔:“诘朝端午节, 再命罢称觞。岁月如流迈, 容仪何日忘。安邦思柱石,觅句梦池塘。物候频增感, 情随彩缕长。”
是端午之前几日,他为怡贤亲王薨逝二周年所作之诗。
若不是他作了这首诗, 又令人流传出去, 只怕朝野上下都要忘记宫中不庆贺端午节的因由了。
而端午一过, 天气热起来便格外地快,于雍正这样畏热的人而言也是一日更比一日难熬。
午后他批阅奏章时身边放了冰山,婉襄也就坐在冰山旁, 一面看书, 一面有一搭没一搭地为他扇着风。
偶尔同彼此说几句话, “也不是我偏心自己的女儿,嘉祥的确很乖。若是同永瑛、永琏这样的男孩子在一起,嘉祥就很活泼, 同他们追逐打闹。”
“若是同兰牙迭这样文静的小姑娘在一起, 嘉祥也能很安静, 就只是互相拉拉手,望着对方笑一笑。”
都说三岁看老,永琏的性子是外向中带着稳重, 兰牙迭则纯然是个害羞的小姑娘。
分明有一母同胞的哥哥,也有更大些的哥哥,但她似乎不大喜欢同他们在一起,和别的孩子喜欢大孩子完全不同。
也就是和嘉祥坐在一起能大说大笑, 用着大人们完全听不懂的语言。
“嘉祥是朕的公主,也是他们的长辈,怎么能让她日日追着这几个臭小子跑来跑去的。”
婉襄在心中笑斥他,就是一张嘴硬。
“前几日在四宜堂,几个孩子都在一处玩,四哥分明也很高兴孩子们这样和睦来着。”
雍正轻嗤了一声,“这说明当真应该给嘉祥再生一个同胞的弟妹。”
婉襄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见他分明是处理政务的认真神色,一时间要嗔他,也不知该说什么。
只重又低下头,唇边的笑意却如何也褪不下去。
“自去岁冬日开始,济、兖、东三府便几乎都不下雨。如今济南虽然下了雨,然而兖、东两处仍然未得雨泽。”
“大麦与小麦皆未能畅发,稻谷与豆类亦不得滋生,由此,粮价渐昂。”
民以食为天,这样说来,济、兖、东三府的百姓便又要受苦了。
“朕欲免去米船当缴之关税,再将南漕米截留四十万石,以稳定三府粮价。只是截留漕米需要时间,如今已有小民无食,仍需筹划。”
婉襄便道:“府库之中定然是有存粮的,或者民间富贵之家有存蓄者,亦可以以当地官银筹买。先散米或开粥棚赈济,撑过这一段时间也就好了。”
总不能看着人饿死,或者因此卖女卖儿,流离失所。
雍正将这一本批复完的奏章放到了一旁,“朕已经下旨让他们这样做了,除此之外还要遴选有才能之人,实心办理此事,这样百姓才能真正得到恩惠。”
古往今来“慈善”两个字上,往往趴着最多的蛀虫。
他又想了想,重新翻开了那本奏章。
“本省官员恐怕不敷使用,朕要在各部学习人员,以及国子监选拔出来的贡生之中选择十几二十人送往东省,以备办理赈济之事。”
他已经想得很周全了,本来也不用婉襄多说什么。
婉襄又翻开了一页书,雍正的思维已经跳到了下一件事上。
“出征巴尔库尔的西安满洲士兵三千名,宁夏士兵一千名,到达前线已有两年,想来冬衣已大多破损,且无修补之处。朕应当为他们考量,加恩添补。”
“查庄浪现有旧年储存的皮袍褂三千套,皮帽三千顶,再添置各一千之数,便足够了。”
庄浪之地,清初属陕西省,而后又归甘肃,领固原、静宁二州。
他短暂停笔,又落笔,“令署督查郎阿、巡抚许容于兰州当地赶制,秋日时送至军营,赏给这些士兵。”
婉襄的书又一点也看不进去了,“才是夏日里,便忧虑冬日的事了。也是,西北苦寒,若等到秋日再考虑这些事,也就都来不及了。”
“前几日我带着嘉祥去莲花馆探望富察福晋,她也在翻晒秋冬的衣物。也整理出来好多过于华丽的,是她不想要的,又有些不知道怎么处理。”
若只是旧衣,捐给贫苦人家也就罢了。但太过华丽贵重的衣服,随意地送出去,旁人也没法穿,就有些不合适了。
婉襄忽而想起来,“或者各宫各苑的娘娘们都有些旧衣服需要处理,不若像去岁捐赠钗环一般,让她们将这些衣物捐出来集中处置,不拘多少,也能恩泽百姓。”
或者添入山东的赈灾银两之中,或者作为西北士兵添衣之花费,总比放在柜中等待虫蛀更好。
“裕妃不是宁嫔,她虽然多事,但是不好事,她可未必会帮你做这件事。不过,如果你自己想要这样做的话,朕倒是也没什么意见。”
他说着没什么意见,实则去岁嫔妃捐物之后,中秋节时的赏赐便翻了一番,谁都知道是因为什么,婉襄当然也知道。
后面的节日没有再加倍赏赐,是孝敬皇后崩逝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