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姐姐,师傅今日心情似乎不大好,您确定要在此时求见他么?”
婉襄同小顺子站在乾清宫的值房门前,踟蹰盘桓的是她的心。
她同他点了点头,强迫自己坚定起来“小顺子,麻烦你替我通禀一声,不是今日也有来日,我总是要求见苏公公的。”
小顺子望着婉襄,“若是姐姐早日有这般决心……”
他的话只说到一半,便收拢在一个高深笑容之中,“奴才这就去见师傅。”
小顺子说完便轻轻推开了值房的门,一闪身进去,婉襄站在门外,听不见一点声响。
冬日里过了午后,紫禁城的天总是阴沉着。一到申时便大有潦草结束这一日的意思,到酉正,暮色便完全收拢了。
一阵冬风吹过来,婉襄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身后便传来轻轻的门被推开的声音,“刘姐姐,师傅在里面等你,你进去吧。”
婉襄回过身去再次同小顺子福了一福,便走进打开的那一扇门,朝着亮起了灯光的里间走去。
苏培盛就坐在里间正中央的太师椅上,正在饮一盏茶。
他仍在当值期间,只是此刻雍正并不需要他。所以他仍旧穿着红色蟒袍,从上至下一丝不苟,眼见婉襄进门却连眼皮也没抬,只是仍然将注意力放在他的那盏茶上。
婉襄便行下礼去,“奴才见过苏公公。”
在那一口茶入喉之前,他终究还是给了婉襄一点脸面,“原来是刘姑娘。”
只这样淡漠的一句,也并没有给婉襄留下什么话口子。
自己已得罪了苏培盛,婉襄其实也隐隐有所感,但此刻是无可奈何。
齐妃对她与桃叶的威胁就像是密布的阴云,她们不会每一次都有那么好的运气,得旁人搭救的。
唯有自救。
“与奴才同屋的宫女如今身体已经好了,今日奴才恰好在永寿宫的长街附近遇见了万岁爷,想起万岁爷半月之前曾想调奴才入乾清宫,因此……”
无论苏培盛打不打断她,婉襄的话都只能说到这里。
“万岁爷调姑娘入乾清宫,本是要姑娘照拂龙体。而姑娘既觉得好姐妹的性命比龙体更为重要,今日又何必再来?”
原来苏培盛是这样想的。
或许雍正也是。
站在苏培盛的立场之上,用现代人的话来说,是觉得她没有事业心,白白错过一个大好的机会。
婉襄正在思索自己应当如何答话,苏培盛便将手中的茶盏放在了桌上。瓷器与木质桌面碰撞,发出轻微的声响。
“心软且分不清主次,即便走上去也是无用的。刘姑娘,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婉襄抬起头,迎上了苏培盛的目光。
太监总是面白无须,但上了年纪,也会如常人一般衰老。
苏培盛看起来还是比他实际的年龄要年轻一些,面上并无许多沟壑,此刻面无表情,有十分之庄重。
婉襄再拜下去,“公公今日之言,婉襄铭感五内,将来定不负公公扶持之情。”
苏培盛再是雍正身边的第一人,也总害怕有年老力薄,日久恩疏的一日。
她今日既来求他——也是因为她尚有求他的资本,总应当许以好处,如此这般,彼此之间才是平衡的。
下一刻苏培盛便自太师椅上站了起来,唤进奉茶宫女,将她手中的茶交到了婉襄手里。
“万岁爷许久不唤人进去了,我要去瞧一瞧。刘姑娘这便随我走一趟吧。”
婉襄本就是来乾清宫做宫女的,这是她分内之事。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她跟着苏培盛朝着灯火通明的乾清宫走去。
小宫女在前为她们掌灯,他们朝着乾清宫西侧的养心殿走去。
在清朝早期,这里只不过是宫中造办处制作御用物品的作坊,而雍正迁居养心殿之后众多的作坊便逐渐迁出了内廷。
小太监候在门前,婉襄不敢抬头,随着苏培盛走到了距离御座不远的地方。
她原本以为今日长街,他于轿辇之上从叩拜虔诚的她身边经过,彼此之间的距离便已经极远。
可此刻入目皆明黄,他仍旧高高在上,她才终于感受到“天威森严”这四个字究竟代表着什么。
婉襄觉得身体里的另一个自己已经开始微微地发着抖,而后她听见苏培盛轻轻地唤了一声,“万岁爷?”
宝座之上的人抬起头来,语气略略有些不耐烦,“朕此刻不想喝茶。”
苏培盛便回头望了婉襄一眼,看着她上前一步,“今日大雪,至此而雪盛,严冬已至,宜滋阴潜阳,请万岁爷沉心朝事之时亦兼顾龙体。”
婉襄这副身体本就属于十六岁的少女,音色清泠泠,如月下山泉。
上首的皇帝沉默了片刻,方才道:“既是如此,便奉上来吧。”
婉襄始终没有抬头,不知雍正此刻是什么神情,她心中不断回响的只是桃叶的那句话,“若是万岁爷心中已有姐姐,决计不会认不出你。”
他们此刻的距离比白日时更近。
婉襄奉上了茶盏,雍正却并没有立刻接过来,“是今日在长街之上遇见了朕,所以才想起来还有乾清宫这桩公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