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红墙金瓦,高处都是给主子娘娘们住的。
近黄昏时节,寒鸦栖于廊下,见了人也不害怕,只等着一双眼睛好奇地看着来人,倒好像它们才是紫禁城里的主子。
婉襄一路跟着苏培盛和他身后的内侍低着头往前走,眼前是一溜整齐的青砖地。
黄昏时它们不像白日阳光下那样发白,倒染上一种温情的橘色。
才过酉时,熹妃的永寿宫里就已经掌了灯,但婉襄知道,通常要再过上半个时辰它们才会真正明亮起来。
一踏进永寿宫的宫门,众人的呼吸好像都轻了些似的。往来的宫人纷纷上前无声地同最前面的首领大太监问好,又无声地退下去。
婉襄在心里暗暗琢磨着,今日这位万岁爷的心情恐怕并不是太好。
苏培盛在前,很快便领着婉襄进了正殿。
在穿越之前婉襄受过严格的培训,又在这压抑的紫禁城里生活了整个一个月,自然知道要守规矩。
于是她仍旧低着头,认认真真地给这位古代封建王朝的帝王行了第一个礼。
“起来吧。”
那人是九五至尊,自然没有必要为难她一个小小宫女。
这声音……一听便很沉稳,甚至还有些莫名的熟悉。
婉襄从地上站起来,虽然很好奇这位皇帝的长相,但也知道自己只能继续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垂首等着万岁爷或是坐在一旁陪侍的熹妃发话。
正殿之中氤氲着乌龙茶的香气,熹妃素手纤纤,又为帝王添了一盏。
“这就是臣妾殿中的宫女刘氏,前几日失手打坏了福惠的那只青花马,手倒是也很巧,两日便补好了。”
熹妃绣口一吐,这马变成了婉襄打碎的了。
苏培盛站在婉襄身旁不远处,闻言轻轻摆弄了一下拂尘。婉襄立时便反应过来,重又跪下去。
“奴才在清理永寿宫摆设时不小心打碎了皇子的青花马,实在罪该万死,请万岁爷降罪。”
苏培盛并不是在帮婉襄,他只是在帮熹妃,在帮四阿哥。他需要有人为他顶罪。
上首的两位大人物都有一刻没有说话,又过了片刻,雍正才重又开了口,“既都已经修补好了,便也没有什么罪过可言了。”
“更何况福惠真正心爱之物都早已随他去了,留下来的不过是给生人的一点念想而已。熹妃,你宫里的这个宫人手的确很巧。”
借着黄昏时最后的一点光亮,皇帝的影子恰好投在婉襄身旁。
他看起来正拿着那只修补好了的青花马把玩,话语之中尤含怅然。
朝堂之上他是大清的帝王,面对着这只青花马,却也只是一个失去了孩子痛彻心扉的父亲。
“虽则只是念想,也总希望它能完完整整维持着故人在生时的模样。万岁爷夸奴才手巧,奴才愧不敢当,不过也只是弥补了自己的错误而已。”
婉襄虽然是个文物修复师,但她最想见到的当然是所有的文物都维持着它们原本的模样,不要有残缺,不要有损坏,可以让后人从它们身上读到历史,读到故事。
但这番话说出口,婉襄也不免觉得有些后悔。
便是在现代的两位导师、前辈面前也不能随意插嘴,更何况她如今是在清朝,面对着的是这世间地位最高的人。
上首的熹妃笑了笑,用杯盖撇去了杯中的浮沫。瓷器碰撞,发出轻微的声响。
“臣妾从前倒不知,原来这丫头这般伶牙俐齿。”
婉襄在心中暗道糟糕,这岂不是典型的宫斗场面?熹妃怕是把她当成了在帝王面前着意献媚邀宠的小宫女了。
虽然说她往后的确要成为雍正皇帝的妃嫔,免不了和熹妃成为同事,但交好的同事和交恶的同事,这中间的区别可就大了。
更何况熹妃可是未来的皇帝之母,是太后。
而男人和女人在同一件事上看见的东西也通常都是不一样的,皇帝轻轻地将那青花马放在了紫檀木机上,转而将目光落在婉襄身上。
“你叫什么名字?”
方才那两句话不应当说,这个问题却是不得不答。
“奴才柳……刘婉襄。”
谦妃刘氏,管领刘满之女。雍正六年参与选秀,为皇帝赐花黜落。
许是家中有人打过招呼,此后也就留在了宫中作为宫女伺候宫中贵人。
史书上并没有记载她的名字,一个女人的名字原本也是无关紧要的。
所以应当是科研组的人动了一些无关紧要的手脚,婉襄所继承的刘氏记忆之中,她的名字和她在现代的一样。
“是哪两个字?”
这场景……似乎和她最爱看的那部电视剧有些相似。所以她是不是也应该学着电视里的那个人物一般吟两句诗?
可那人物的历史原型可就坐在她面前。
婉襄最终决定平平回答,“和婉之‘婉’,襄助之‘襄’。”
其实婉襄的名字原本应当是“碗镶”,她的母亲就是个做锔瓷的手艺人,生她的时候正好在修复一个清代的陶瓷碗。
后来她的父亲嫌这名字难听,便改了偏旁。
皇帝的兴致似乎很快就消散了,“很平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