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亭雨和容骥跟在那两位乡绅后面,从南溪县北侧出发,一路走上了黄土纷飞的山道。
眼下正值午后,山上的樵夫都回县里面休息去了,他们四个行走在空旷无人的土坡上,偶尔能听见林子里潮水般的蝉鸣。
容骥头上带着池亭雨从小摊上买来的斗笠,硕大的笠檐能隔住烈日,却隔不住扑面而来的热意。
那两位乡绅手里举着一张牛皮刻成的地图,走两步就要停下来对比一番,短短两里路硬是走了一个时辰,期间还因众人水囊空空,又找了条不大的小溪乘凉。
容骥和池亭雨坐在溪边上,几尺外,那两个人还在闷头想对策。
容骥瞟了眼他们焦头烂额的神情,小声道:“你说这山上真有那什么前朝古墓?”
池亭雨顺手摘了根路边的野草叼在嘴里,含含糊糊地笑道:
“哪朝皇帝会选这么个破地方建陵,前不着龙脉后不显风水的,不怕进去之后当场起尸?”
容骥觉得这人吊儿郎当的样子颇为不雅,他一把揪走池亭雨嘴里的草,抬手扔进了小溪里。
“看不出来啊太傅大人,您还懂风水之说?”
池亭雨被他这句嘲讽之辞逗笑了,他摆摆手,毫不谦虚地说:
“不懂不懂,只是以前来南溪县的人是为了避世求存,这地方易守难攻,换谁都愿意待在这儿。但要是建造陵寝,聚不到‘龙气’,就只能聚邪气了。”
他想了想,觉得有点玄,又补充道:“当然了,‘龙气’也好,邪气也罢,都是我们看不见的东西,没人知道他到底存不存在。”
“哎,池先生这话可说得不对,”刚才还在边上研究地图的其中一位乡绅走过来,抹了把头上的汗,对他说:
“既然历朝历代都有史料记载,民间也多具传言,说明这东西有迹可循,就算我们为了孝敬祖先,也得抱有一颗最起码的敬畏之心,您说是吧?”
池亭雨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问道:“您知道那地方在哪儿了?”
那人叹了口气,坐在靠近他们的一颗大石头上,像是被水浇透了的土豆疙瘩,湿哒哒地堆在一起:
“哎,找是找到了,但不知道有没有错,反正到地方再看吧。”
本来池亭雨想趁他们无路可走的时候劝人回去,但眼下既然找到了,他也不好再开那个口。
他轻飘飘地应了一声,把小皇子从石头上拽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土,说道:“行,那咱们就抓紧时间出发吧。”
四个人把水壶灌满后,从溪边启程,穿过漫无边际的树林,一直往东走。
小皇子累了,池亭雨就把他背在背上,渴了,就自己打开水囊喝水。
当他们走到一处岔路口的时候,那两位乡绅忽然停下来,一脸凝重地盯着手上的地图。
池亭雨自己也累得够呛,他喘着粗气,扶着树干问道:“怎么了,我们走的方向不对?”
“这个……”
他们俩支吾半天不说话,手里摆弄着地图,就是不乐意拿来给他瞧一眼。
池亭雨也没兴趣跟他们争,他把容骥放下来,随便往地上一坐,笑着说:“这图要是绘制的时间久,确实有可能和现在的位置对不上,要不你们说个大概方向,我看看有没有印象。”
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不下台阶,就是那两个人不识抬举。
两位乡绅听完他的建议,低着头叽叽咕咕了一会儿,其中一人走过来,态度明显比方才客气了不少:
“既然这样,我想请教一下池先生,这座山东面是不是有座废弃的山神庙?”
池亭雨回想了片刻,一点儿不犹豫地点点头:“没错。”
“那这山神庙是哪朝哪代所建,拜的又是哪位神仙?”
池亭雨嗤笑一声,似乎觉得他的问题十分有趣。
这位乡绅不明就里地看着他,心里还没升起被嘲笑的愤怒,就听池亭雨说:
“那庙建得的确有些年头,至于是哪朝哪代,我想左右长不过上一位皇帝吧。”
乡绅一瞬间眼睛瞪得溜圆,想来听到如此震撼人心的消息,一时半会儿有点难以接受。
“拜的哪位神仙?天下有山的地方都拜他,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位外来乡绅碎裂的心又挨了一刀,已经快站不稳了。
“对了,顺便说一下,废弃的原因是当今圣上忌讳这个,把能掀的庙都掀了,尤其这小地方,怕大家祭祀,连神像都没剩下。”
乡绅噗通一声坐到地上,嘴里的热气都快腾出雾了。他好不容易缓过神来,一下子从地上跃起,把另一个人手里的地图举到他面前:
“您看看这个,好好看看,这上面标得清清楚楚,怎么会出错呢?”
池亭雨看着左上角正儿八百的“南溪县”三个字,忍不住笑出声来:
“虽然我想安慰您几句,但您看看这地图的样式,要真是什么前朝古物,早就裂得不成样了,还能叫您这么折来折去?”
这句话就像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面前这位乡绅彻底不说话了。容骥仿佛能看见他眼底的绝望,以及受到欺骗后连连窜起的愤恨。
“那个杀千刀的老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