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归来(三)
彭越接到刑部的传召书时,抬手便将桌上一整套茶具全都拂了下去:“这就是你们办的好事!”
他脚边跪着的黑衣侍卫一哆嗦,结结巴巴地回道:“大、大人,当晚我们确实跟着刑部的人探过了,仵作说,死者服色、年龄和身段都同……同那晏先生一模一样……”
“那你们也不再去探查一番,废物!”彭越一脚将他踹翻,怒道,“连尸体什么时候叫人偷梁换柱了都不知道!”
他勉力遏制了怒气,重新坐下:“芳心阁那边怎么样?”
侍卫只好硬着头皮回答:“北街那位大掌柜拿了临河的地契,不肯放我们的人过去……大人事先吩咐我们不许声张,尤其是上次四哥被抓之后,我们还不敢妄动,没想到晏先生突然死而复生……”
彭越阴沉着一张脸站起来,冷哼了一声,刚想说话,旁边便传来一声温文尔雅的劝阻:“大人莫急。”
侍卫伏着身子看了一眼。
那之前坐在彭越手侧的素衣公子不急不慢地放下了手中的茶,他生得并不十分出众,衣着素朴,一双眼睛既窄又细,瞧着便心思幽深。
他认识这位,任家的嫡长公子,任时鸣。
说起这任家,真当唏嘘两句。
任时鸣的祖父原是进士出身,煊赫一时,至任时鸣的父亲这一代便稍微败落,只在礼部领了个闲职。周檀带着弟弟前来投奔,又连中三元,本是任氏中兴的好事,不料周檀狼心狗肺,任时鸣的父亲刚被牵连,便与整个任家断了来往。
任家虽勉力借款保主君不受流徙,但官职已去,此时与庶人无异,所幸周檀的弟弟在军中混得有模有样,又入了任氏的族谱,才使得任家不至于败落。
但从前在士人学子中颇受欢迎的任氏嫡长公子,自此便在士林书院中匿了踪迹,不料,此时却是在彭越手下讨前程。
任时鸣朝地面上的侍卫淡淡地看了一眼,那侍卫看懂了他的眼色,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月初有何想法?”彭越将手中刑部的传召书往桌面上一拍,“照你看来,此事是不是你这位表兄刻意针对我?”
“彭大人慎言,月初可没有兄长,”任时鸣笑答,“我听闻周檀在典刑寺任职时,便和您不对付,此事若是他刻意所为,也说得过去。”
“若是他设局害我,该如何收场?”彭越冷哼一声,“刑部已开公审,若我此时不去,明日御史台上便会堆满弹劾,这事儿要是闹到陛下面前,就不好收场了。”
任时鸣敲了敲手中的折扇,沉思道:“彭大人可否再为我讲一遍,您当初是如何认识那位姓晏的先生的?”
彭越扶着额,有些不耐烦地回忆道:“姓晏的是两年前我处理渡口那边生意时识得的,不是汴都人,我记得他当时一手占卜技艺奇绝,还带着生意前来投奔,我见他可用,便留在身边做了个谋士。去岁又如他所愿,在典刑寺为他挂了个闲职,也算从商籍擢拔为官,谁知此人竟如此狼心狗肺……”
他絮絮回忆,任时鸣却喃喃重复:“两年前……”
折扇在手中敲了三下,任时鸣突然像是回忆起了什么,眼中腾漫出些许玩味的笑意:“两年前啊。”
他突地起身,朝彭越行了一礼:“彭大人只管往刑部前院去,无论他们问什么,您都不要回答,小人有办法解决此事。”
彭越狐疑道:“此言当真?”
“小人尚无十分把握,倘若我猜错了,便为大人将话递给傅大相公,请他相助。”任时鸣笑道。
任时鸣与周檀势如水火,彭越心知肚明,其实他对此事是否是周檀安排也不能确定,但几日前谷香卉坠楼身死,他漏夜拜见傅庆年时,对方立刻认定是周檀所为,要他处理好相关事宜。
想来周檀不过一个年轻士子,彭越其实并不相信他有心数算计到如此地步,但今日桩桩件件实在出乎意料,还是小心提防为佳。
思及此,彭越伸手在任时鸣肩膀上拍了一拍,似笑非笑道:“此事若办好了,我与傅大相公都会赏你的。”
任时鸣不卑不亢地朝他抱手:“请彭大人放心。”
日色刚过正午,仍旧毒辣无比,刑部的公审设在前院,为方便诸人听审,都在露天之地。曲悠热得挽了一截袖口,侧头看去时,发现周檀虽在案前坐得十分板正,额角也全是汗水。
先前来看热闹的人已散去不少,长凳上空了一些位置,栅栏前则几乎不剩几个人了。
晏无凭状告彭越,若彭越不到,审理是无法开始的。
曲悠闭着眼睛,回忆着大胤法典的三卷四十二条,击鼓状告法条上没有写击鼓人那些不成文的要求,但却明白地规定,民告官、下告上,居高位者必应诉状,否则便是为官不正。
人不来,御史台风闻弹劾,案件就会闹到朝堂之上去,彭越若是做贼心虚,万不敢到此地步。
所以他是一定会来的,此时拖延时间,也不过是想消磨围观民众的耐心罢了。
一侧的柏影见曲悠闭着眼迟迟不睁开,忍不住拍了拍她的肩膀,曲悠正在沉思,险些被他一巴掌拍下长凳:“你干什么?”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