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文/孤荷作于二零二二年孟秋
大邺,天昭七年暮冬。
今岁的冬夜来得格外早,透寒时节里,雪似弹实了的鹅绒,泠泠然下大了。
洛阳城里,抱春楼内,更漏已长,烛红曳曳,只见一角滚银褐红的纱帘,教一阵薰风错落拂了开去,依稀透出两道交叠的旖旎人影来。
绾着坠马髻的美姬,眼儿媚如水,跪在美人榻上,檀唇轻启,溢出三两声酥魂媚骨的轻吟,委实受不住了,咬紧丝帕,簌簌哭咽道:“温大少爷今夜怎的这般急,浮华都弄疼了……”
这声娇哭,俨似冰窖的冻块,将身上人彻底砸醒了过来。
叶筠三魂六魄归位,惊厥地撤开了手。
讵料,因动作幅度过大,她重心不稳,从枕褥上侧,狼狈地掀滚在地。
事发过于突然,浮华眸露一抹微愕之色,一时忘了下榻扶人。
叶筠神识惕凛,缓回神,不动声色地抬眼,扫视着室内铺陈。
周遭一派古朴的雕金床具,洞开的檀竹纸窗前,供奉着一樽织金香炉,炉内安置着催情香根,那烟细若游龙,不疾不徐地缭绕室内,庶几要催人溺毙于温床之间。
近处的酸枝木妆台间,搁放着一座铜质镜鉴,叶筠看到了镜中的人儿,身体的主人是个翩然少年郎的造相,看起来不过舞象之年。身量修长,俊俏但不过壮,细瞅肤色,甚至比那姬妾还白上几分,白得有几分不寻常,有些趋于女相。
不过,整体皮相清秀隽永,眼眸狭长入鬓,添了三分英气,背部亦是笔挺修直,像是拔节的白杨青松,煞是好看。
凝视着陌生至极的环境,荒诞诡谲的床事,以及这一张不属于自己的脸,叶筠太阳穴突突胀跳,第一反应是,自己穿越了。
她背过身去,面无表情伸手,往下面一掏,万幸的是,此具身体没带把儿。此外,胸部亦束着一围厚绒白布,袖囊内头,筹备着一根萝卜,显然是为床事所用。
叶筠没有变性,只是,刚刚听浮华一口一个温大少爷,她居然还驾在人家上面,叶筠想不明白,为何一个女子伪饰成男子,要去在另一个女子身上寻快活?
这位温大少爷着男儿的锦绸华衣,绣样精湛,针脚绝伦,用料还是满绣织金,一看出身不俗,设色却是骚气不过的绯紫罗缎,衬得她扮相阴柔又俊冶。
意识这一点,叶筠头颅剧烈作疼。
她今岁二十又九,国营报业底层文员,端的是铁饭碗,吃得是国家饭,在体制内兢兢业业干了七年,替领导写了无数材料报告,终于熬出头的那日,领导赏识她,擢升她去首都总部跑国际项目,结果遭罹空难,她一觉醒来,就来到了此间。
叶筠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手,骨节匀亭皙白,指节修长分明,指甲干净整洁,掌腹处连半块膙子都无,呵护得精细玲珑。
若不细看,还以为是某家闺阁千金的手。
而叶筠的手绝不是这般,常年搦笔撰写公文报告,指腹早生出了一层细茧,右手中指处也生有突结,在漫长的公务员生涯里,为供房贷,她一直缩衣节食,连护手液膏都不愿买,根本不可能把手护养得这般好看。
慢着,适才那位美姬唤她什么?
温大少爷。
是她熟悉的那个温大少爷吗?
明明室内端放着一座炭盆,火势哔剥作响,暖气烧得郁旺,叶筠却无端感到了极冷,心脏凉透了半截,脑海里想起了一截描述——
『温廷安外表是块极干净的温玉,内里却攒着极腌臜的贱泥,他明明不举,却风流多情,好嫖美妓;明明不擅权谋,却善妒邪肆,迫害了他异母同父的庶弟温廷舜,他今朝春风得意,殊不知,自己亦是埋下了最大的葬命祸根。』
她,穿成了臭名昭著的温大少爷温廷安?
叶筠攥紧了手心,浮华痛嘤了一声:“温大少爷……”
叶筠眸波微动:“感到疼了?”
浮华眸子氤氲着雾气,挪动着腕骨:“自然是疼了,大人,您板着一张脸,怪让人发憷的……”
叶筠倏然抽离了身子,背过身去。
她确信自己真的是穿越了,还穿入自己在通勤上追过的一篇小说,书名是什么,作者姓甚名谁,她忘得差不多,但朦胧之间,还记得大致情节。
这是一本大男主科举文,全书专为穷苦男主着墨,写他出身于贫寒农门,穷举人出身,独自一人赴京考科举,历经艰难困苦地走上青云路,一步步成为一代贤臣的故事。
这本书不仅囊括科举,其实还涉及了赚钱、经商、治国、建设,纵使感情线单薄得可怜,可男主踏上科举路的故事,看得同是事业编的叶筠热血沸腾,夜夜抹泪,为著书人的学识所折服。
全书里,除了佩服男主,她最悲恸的角色,当属反派温廷舜。
原书形容温廷舜姿容高华,有治国之大器,却被长兄祸害了前半生。倘或温廷舜顺利科考高中,所创下的丰功伟绩,甚至能够超过男主,但他这般陨落,堕落成了一代枭雄,下场极为悲壮。
叶筠痛恨这位杀千刀的长兄,可造化如此作弄人,她空难后,就穿成了声誉最臭、作风最乱的温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