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宴席,才知道应隐之所以没追出来,是因为被刘宗绊住了。
刘宗端了杯子,一番劝酒词刚说到尾声,脸朝着应隐,想是冲她而来。应隐面前的白酒杯满着,她没动,但放下了筷子:“刘总敬我,按理说我该一口干了,再陪三杯,但是我进组后从不喝酒,这是多少年的习惯了,还请刘总见谅。”
“一杯而已,能差多少事?”刘宗还是笑着,举着酒杯的手很稳。
他身体肥胖壮硕,坐如山包,半长微卷的头发花白,掩着他黄褐色的面容。他的家庭医生忠告他要戒烟戒酒以养肝护肝,不过他常说他的肝脏是年轻时打全武行给打坏的,与烟酒无干。他的徒子徒孙遍布全行业,现如今数得上号的武指,哪个不尊称他一声师兄或者师叔?再不济,也得叫他一声刘爷。
白酒杯只一指高,一口闷的量,刘宗举了半天,手和脸一块儿酸了。不过他是前辈,面子上还是讲风度,便又再劝了一回。
事不过三,柯屿站了起身,抄走了应隐面前的酒杯:“应老师明天还要上戏,这一杯我替她干,再陪刘爷你三杯。”
他仰起脖子,眼也不眨地干了三杯。
总制片姓孙,海边人,名字充满特色,叫孙庆航。干总制片这一行当,管钱来事是其次,察言观色是大头。见气氛无端沉了下去,孙庆航主动起身,讲了一番漂亮的祝酒辞,让大家一起举杯共祝。
商邵进去时,这一轮才刚刚过去。
他在门外听了片刻,经过柯屿身边时,在他肩上不经意地拍了拍。柯屿知道,他是在感谢自己。
落了座,商邵目光在应隐眼前略了个来回,倾过半身附耳问:“喝了?”
应隐轻微地摇了摇头。
她手就搭在膝上,借着桌沿的遮挡,商邵在上面握了握,又不着痕迹地松开。
于莎莎也回来了,刚坐稳,刘宗笑谈:“你跟这个林助理一起消失了这么久,是老同学去叙旧了?”
于莎莎脸上泪痕半干,一张冻白了的面皮绷得很紧,笑容在脸上抹不开,瞧着有些冷淡:“是叙了一会旧。”
“这里你资历最轻,又是刚入行,还不给各位老师敬上一圈?”刘宗淡淡道。
于莎莎愣了一下。她在社交场上是英国人的做派,端着一杯威士忌就能把满会场的人处下来了,中国传统酒局她倒是第一次经历。这里不仅有座次,有你推我挡的讲究,有敬酒罚酒,还有鲜明的尊卑。
刘宗是知道她父亲身份的,还要把汇丰银行的股东介绍给她,私底下又认她做干女儿,但到了这样的场面上,还是不免对她呼来喝去,拿她当个挂件。
于莎莎没有二话,站起身来,一手执杯,一手倒酒,从栗山开始,一口闷一杯,就这样面不改色地打了一圈。敬至商邵时,她脸上的笑浮起苦涩,带着些微释然,很美丽也脆弱地望着他笑。
“老同学我看就免了吧。”刘宗开尊口。
他其实是看不上这个助理,更看不上他能在这里同桌吃饭,不卑不亢乃至于腔调气度都一丝不减,因此双手抱臂坐着时,刘宗的目光连掠也没掠过商邵。
于莎莎便跳过了商邵。
“应小姐,咱俩巾帼对巾帼,这杯酒你务必要赏我脸的。”她转向应隐。
她是正宗的英籍华裔,土生土长的英国人,中文不算好,也不知道话讲得对不对。
应隐冲她歉意地抿一抿唇,稍稍欠身:“对不起,我明天还有戏,不能喝酒。我们可以以茶代酒。”
她掂起一次性纸杯。
于莎莎看着她葱段般的指,眼前莫名浮现这双手被商邵护在怀的模样。她生硬地瞥开目光,微微笑道:“在座的只有你我两个女人,没道理女人为难女人的。我敬你,祝你容光焕发,爱情事业双丰收,喝了这一杯,明天在镜头前,还是最漂亮的大明星。”
柯屿又想代,于莎莎喊住了他:“柯老师,女人之间的局,你代就不合适了。”
应隐捏了一团纸,别过脸控制不住地咳嗽了一阵子。商邵的那只手停在她肩上时,她身躯蓦然一震,迟迟不敢回眸迎他目光,更不敢看满桌人的脸色。因此,她也没有看见商邵端起了她面前那只杯子。
满桌寂静之中,只听到他沉稳冷淡的金石之声:“我代她。”
“……”应隐张了张唇,目光紧着,一句“商先生”就要脱口而出了,被她硬生生咽下。
“我没事。”商邵的音量很低,只容她听到,只说给她听。
“柯屿不方便代,你这个助理,难道就师出有名了?”刘宗略笑一声,有些戏谑地问:“我早听说小隐你是海量,今天看来,还是我们几个老东西面子不够,所以你这朵声名在外的交际花,什么男人面前都肯笑过去,偏偏今天不肯笑,是吧,栗老师?”
栗山一直没开口,闻言,疲惫厌倦已极地沉了口气。
他不喜酒局,约人谈事向来是喝茶,今天一是他乡遇柯屿,他打心眼里高兴,二也是投了刘宗所好。《雪融化是青》在香港出品发行,电影节的选送,是要过香港电影制片家协会那一关的,如果他有冲奥的野心,那么如何获得这一协会的选送,就是他首当其冲要面对的难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