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那无法企及的梦,如毒药绞在他心口,无时无刻不琢磨着他。
他像是牢笼里的困兽。
在他最绝望的时候,一个梳着双丫髻,穿着粉色小袄的小仙女从天而降,她叼着糖果从门缝里钻进来,趴在他身边,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奇看着他,见他满脸是汗,用布满芬芳的袖子笨拙地给他擦拭,无辜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带着嫌弃与安抚,
“大哥哥,你别哭了,听得我好难受....”
戚无忌愣住了,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就这么怔怔看着她。
他不叫疼了,也不哭了。
淳安高兴了,咧开嘴朝他一笑,从兜里掏出个糖果,拨开纸片塞到他嘴里,
“我知道你是怪父皇没给你糖吃,没关系,我给你吃就好了。”
“生病了就要治病,你怕什么呢?团团都不怕,你也不能怕..”她拍着自己的胸脯,骄傲地说。
戚无忌含着那口糖,甜甜的水渍顺着苦涩的喉咙滑入心口,他看着她,拂去最后一行泪。
往后再痛,他也闷声不言,连太医和皇帝都不忍心,但他坚持下来了。
“你为什么叫团团?”
小姑娘委屈巴巴皱着秀眉道,“父皇说我生下来时像个汤圆,就给我取名团团...”
戚无忌开怀大笑,连着郁结在心底的阴霾也散去大半。
淳安公主日日都要偷偷给他带来糖果,有一回躲得不及时,她藏在了屏风后,亲眼目睹了疗伤的过程,见他忍到汗流浃背也一声不吭,她蹲在角落里,眼泪汪汪望着他,咬着唇颤颤的,不敢吱声,待太医退下,她哇的一声扑过来,一把搂住了他。
“无忌哥哥,你哭吧,疼就要哭出来,不然,没有人知道你疼....”
小姑娘哭成了泪人儿,眼泪巴巴的,又委屈又凶。
他呀,心都软成一片,少年褪去了颓丧,如雨后新生的青竹,露出耀眼又真挚的笑,“不,无忌哥哥不哭,无忌哥哥是男子汉,以后长大了还要保护团团。”
淳安公主破涕为笑,抱着他狠狠亲了一口,往后那段时日,她时常陪他养伤,他躺在躺椅里,无聊之至,便雕刻了一个鬼工球给她玩,淳安视若珍宝,对他是又仰慕又钦佩。
他像是溺水的人拽住了那根救命稻草,就像是沉沦在深渊的伤兽终于捕捉到了那束投下来的阳光,贪婪这一刻的温暖。
皇帝发现自己六岁多的女儿跟个半大的小子厮混在一处,气得不轻,不许淳安来奉天殿,也将戚无忌赶回了戚府,从此再也不肯见他。
那一束光最终被他珍在心底,这么多年,他不曾与任何人透露半字,偶尔夜深人静时,回味着二人玩闹嬉戏的片段,她的笑容与开朗,化作风雨兼程暗夜里的一丝救赎。
再后来,偶尔悄悄看着她胡闹,偶尔帮她收拾手尾,随着年龄长大,默默守护的温情渐渐发酵,他也知道自己不该奢望,却忍不住想要靠近她。
回过神来,身侧的人儿不知何时已在打盹,小脑袋时不时磕在他肩膀,戚无忌含笑,将随身携带的深蓝大氅,覆在她身上紧紧裹住她,任由她下巴磕在他肩颈,小身板靠在他身后酣睡,他张望脚下漫野葱葱,春光无极,喃喃道,
“团团,无忌哥哥的背永远给你靠...”
*
燕翎与宁晏祭拜完长公主,也出了陵园,寻了南侧一片山坡坐着。
此处有一猎人养鸟的木屋,脚下铺着锦绣山峦,葱茏沃野,远处更有一片浩瀚的水泊,碧水青天,飞鸟盘旋,好一方早春的景象。每年燕翎祭拜完母亲,都要在这片山坡上坐至天黑才走,仿佛这山间的林风松浪就是母亲殷殷耳语。
如霜与如月已抵达山下,云旭携了食水与氅衣毯子送上来,安置好后又悄悄退开。
木屋背风处有一块木质台樨,燕翎在上头铺上锦毯,夫妻二人坐下歇息,念着今日是母亲忌日,二人都不打算进食,就用一些果子果腹,水囊里装着热水,宁晏吃了些冷果子再喝下一口热水,胸口终于熨帖多了。
宁晏发现燕翎好一会儿没说话,眨眼笑他,“你还在为淳安的事生气?”
燕翎轻嗤一声,摇头道,“我哪有功夫与她计较。”默了一下又道,“何况,她说的也没有错...”
宁晏原本还笑着,听了后面这句,面颊腾得一下烧了起来,尴尬道,“也不是这样的....”她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这时,燕翎已偏头望过来,凝着她如玉的眉眼,西南角植了一颗松树,稀疏的枝叶随风荡漾,斑驳的光影覆在她面颊,她是极美的,
“你怪过我吗?”
宁晏浑身的力气卸了下来,颇有几分无奈,摇头道,“我没有。”
别人没有义务对她好,自父爱落空后,她再也不会对任何人抱不该有的期待,
“为什么?”燕翎不解,清隽的眸光凝在一处,心中甚至起了一些异样,妻子如此体贴,他本应该高兴,却莫名不舒服。
“为什么?”她嗓音喃喃的,杏眼盛满了困惑,这是个值得商讨的问题吗?
慢慢的,也明白燕翎的意思,她随口解释道,“你本是不情不愿娶的我,我也能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