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繁茂, 碧翠华盖遮住天幕。林樾嗅到草木芳香,从来没有踏足过的森林,在此刻,竟然成为他的埋骨地。
四周寂静, 唯有他的喘息和难以遏制的痛苦口申吟。
他被拖到森林深处,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 蜘蛛没有吃掉他,而是用蛛丝裹住,头部幽黑的眼珠注视着他。林樾竟然从它的眼中看到疑惑和不解。
螯牙烦躁地贯穿他的血肉。
林樾习惯这种绞肉般的酷刑, 表情麻木。唯有指头间或颤抖几下。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他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讶异的同时, 他想明白蜘蛛疑惑的原因,在毒液注射到他体内的时候,内部的脏腑应该在短时间内化为液体, 方面蜘蛛吸食。
可是他还能够感觉到脏腑的存在,虽然它们和他同样, 已经是千疮百孔破败不堪。
镇子上有些人说林樾是药罐子。
这句话不假,林樾小的时候接触到最多的东西就是药物,西药中药喝了遍,身体没能好转,情况越发严重。后来为了给家里省钱,他强撑着告诉林锦东没事,镇子里的老中医开的药就很管用。
老中医的药是亲手从林间采摘的,便宜。
林樾靠着中药吊命。
药性早就渗入他的血液。或许,正是因为体内有药性, 和渗入体内的毒液对抗, 这才使他久久没能死去。
还能强撑着忍受非人的折磨。
林樾笑出声。
精致漂亮的少年在发出笑音的时候, 泪珠毫无征兆地从眼眶流下,顺着眼角滑落在冰凉草地中。
他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在蜘蛛再次将它的螯牙刺入肚腹的时候,他抓起石块砸向蜘蛛头部的眼睛,呈现三百六十度分布的眼珠被他砸烂。额头冷汗涔涔落下,疼得几乎昏厥过去。
黑水镇是他生活多年的家。这里有他的父亲,有他的弟弟,还有长眠的母亲。还有许许多多共同生活的爷爷奶奶,叔叔阿姨,弟弟妹妹。他不愿意看到家园被毁坏,不想看到他们被蜘蛛啃噬。
他站出来和蜘蛛对抗。
哪怕死掉也不怕。
骨子里的善良和对家乡的爱护,使少年孱弱的躯体里充斥奋不顾身的勇气。
最终,却换来这样的结果。
他丧失掉全部生机的躯体,忽然被另外的情绪盈满。那是不甘,是恨意,是悲伤。种种负面的情绪带给他的是前所未有的力量,撕心裂肺的痛苦。
蜘蛛发出可怖的嚎叫。
粘着黏液的石块再次砸向它的大肚子,不顾肉,体遭受到的折磨,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
他尝到飞溅的蜘蛛黏液。
向来干净的,见不得丝毫尘埃的少年,毫不在意满面沾染的血腥污垢。
曾经感受到的那些温暖的东西,剥开面纱后露出的面貌狰狞可怖,比蜘蛛还要恐怖。他发泄般的用石块狠狠敲击蜘蛛坚硬的外壳,破碎的心脏肺腑溅落在地。
他付出同等的代价。
树木,花草,铺满地面的泥土,仍旧静静地待着,没有受到半分影响。直到猩红的血和粘稠的黑液混合在一处,腐烂扭曲的肢体和恐怖怪异的断裂步足融合在一处。
芳香被恶臭代替。
——被镇民奉为强大神明的蜘蛛,锋利的步足,坚硬的背甲,竟然轻易地被濒死的少年杀死。
......
时间过去很久很久。
久到林樾以为自己再也不会醒来。然而当他睁开眼睛,却感受到躯体传来的宛若破败后重组的痛意。他已经很能忍受痛苦了,眉头都没有皱起,静静躺在腥臭的尸堆。
记忆变得模糊。鲜活的过往仿佛被放进泥泞的脏水里滚了圈,回想起来的时候胃部阵阵恶心,可是眨眼的功夫,却变得没那么重要,像是一阵风吹过脸颊,一颗走动时不经意触碰到的小草,难以再勾动他的情绪。
扶着树干站起来,他瞥见蜘蛛狰狞的步足,后臀传来重物坠地的奇怪感觉。
好奇怪。
这种想法很快从脑海飘过,仿佛他本应该如此。
他调动生疏的步足,缓慢地朝着脑海深处的家的位置走去,那里有疼爱他的母亲,保护他的父亲,还有慈爱的镇民。走到熟悉的街道,景象陌生,听到声音探出脑袋的镇民,尖叫着喊着救命。
他们看向他的眼神,不同以往的和善,更不像那晚上的愧疚漠然,而是一种很浓烈的俱意。
在镇子里觅食的巨型蜘蛛,纷纷僵硬地趴俯在地面。它们恐惧它,如同人类恐惧蜘蛛。林樾垂眼,掉转步伐,藏进破败的茅草屋中,紧接着,尖叫声音充斥耳膜。
他的表情如汪死水没有波澜。
地面很快被水洇湿。
他仰面蜷缩在墙角,直到泪珠干涸。茅草屋顶随着夜晚的冷风,发出令人不安的响动,房梁坠落的时候,他眼睁睁地看着它砸在他身旁。
重物坠落刮起的风刀子似的波及到他的身体。使那具布满伤痕的躯体变得越发残破。
他不管不顾。
盯着破洞。月亮高高挂在天边,干净、明亮。呜呜的冷风中,洒落在周身的月光泛着霜雪般的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