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观道友, 与我西方有缘。”
就是这么一句平平无奇的、甚至乍一听还带了些友好的话,开启了姜乾青——不,开启了孔宣长达数十万载的噩梦。自此元凤之子、百鸟之王孔雀不再, 只留下了西方极乐净土之下,那被永缚莲池的大孔雀明王。
他并非没有反抗过, 却被轻飘飘的压制, 并且赋予了“佛母”这样的、除了侮辱之外根本感受不到其他任何的称号。于是从那一天开始, 这位羽族骄傲的殿下、元凤最为骄傲肆意的长子,终于明白了一件事情:
他已经彻底沦为了他人的阶下囚,被折断了自己引以为傲的华丽羽翼,永远的失去了接触天空的资格。
如此两千一百载, 孔宣在西方佛教当中,见到了最意想不到的人。
——他那关系并不怎么好的,自洪荒的时候开始便已经少有碰面的、孔宣向来不怎么看得起只觉得对方没有脑子的幼弟, 金翅大鹏迦楼罗。
很难形容孔宣在看到那一只金色的大鹏鸟的时候,内心究竟是一种多么复杂的感受。
尤其当他发现, 迦楼罗这个傻子居然还是被如来给逮回来,做佛国里面的区区一个护法的时候, 他觉得自己便是有再好的涵养, 在这一刻都可以全部喂给迦楼罗吃。
你是傻逼吗?!
这大概是孔宣的鸟生当中第一次爆粗口。
然而孔宣被锁缚在莲池下,不能说, 不能语,不能言,便是有再多的气也只能自己憋着。
如此也不知道是过去了多少的时日,终于有一天, 迦楼罗发现了这个秘密。
他那杳无音讯了很多很多年的, 同他一直都是关系恶劣不甚亲近的兄长孔雀, 居然一直都被镇压在佛国之下。
他的羽毛托起了佛国的云朵,他的血液滋养着佛国的净水,他的骨与肉是佛国那高高在上佛光普照的大殿。
佛、菩萨、金刚、护法,甚至是那些得了佛青眼有幸来到这里的卑贱低劣的属于人类的魂魄,全部都踏在他的身体上自由的穿行。
这哪里是什么佛国?
这分明是……建造在孔雀的身体上的可怖尸冢。
诚然,迦楼罗和孔宣之间的关系并不怎么好,可即便如此,他也绝对无法接受那个人被这样对待。
更遑论,迦楼罗可从来都不是心甘情愿的要皈依佛教的。
他们生来便是羽族的皇者,是最高高在上的、骄傲的王。
又怎么能够容忍自己的尊严被践踏,骄傲被折辱,沦为他人座下的仆从,行走坐立、嬉笑怒骂,全部都不由自己的心意?
他要大闯灵山,却终于意识到自己荒废的千百年居然是如此的重要。以往无论是面对什么事情,迦楼罗只需要祭出自己与生俱来的强大天赋,万没有无法得手的;可是在真正的大力量面前,这无往不利的天赋神通却居然失去了以前的无往不利。
迦楼罗输的一败涂地。
他躺在冰冷的、灵山大殿的地板上,大口大口的喘息,每一次胸膛起伏之间都有血沫自口中涌出。如同太阳一样金灿灿的、华美非常的羽毛如今七零八落的散了满地,迦楼罗想,如今的自己一定十分狼狈又丑陋。
他会死在这里吗?迦楼罗想。
他已经要平静的去接受自己将会死亡的命运,却听见从身下的灵山当中迸发出了某种极为尖锐的、有如啼血一般的尖锐的鸣叫。整座灵山都在分崩离析,自高天之上陨落,撕裂开的灵山下站着的是他熟悉又陌生的兄长。
无数的锁链穿透了孔宣的身体,将那一身白色的长衣都染成了斑驳的血色。一头长发随意的披散,身体的很多地方都能够顺着那些锁链,看到其下的森然白骨。
可即便如此,当孔宣开口的时候,他的语气依旧是那么平稳,那么冷静却又傲慢。
“释迦摩尼。”孔宣说,“你今日若敢杀他,我要你灵山覆灭,佛国不存。”
于是迦楼罗看到,在如来原本应该八方不动的面上,第一次出现了如此生动的、愤怒的表情。
“佛母。”如来说,“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佛之怒如天翻海覆一般浩荡,如洪钟一般的声音在殿内不断的回荡。三千佛、菩萨、金刚护法皆数低头俯首,不敢承接来自释迦摩尼的怒气。
然而孔宣显然对此并不在乎。
“只是你还不配这般同我说话。”
有滴滴答答的鲜血沿着那些锁链流下来,孔宣的面色分明苍白至极,那一双眼睛却明亮的灿若星辰。
“若要压我,也让接引准提,亲自来我面前!”
那一场对话最终的结果是什么样,已经不重要了。迦楼罗的反逆之事被轻轻放下,一切仿佛都这样被掀了过去,而迦楼罗意识到孔宣从头到尾一个眼神都没有给过自己。
他看见自己的兄长要重新返回地下,也借着地面上的缝隙,看到了那一只被锁链束缚钉死在地下的、满身尽是森森白骨的孔雀,哪里有他记忆当中的强大、华美、尊荣无双。
迦楼罗又看了看莲池当中倒映出来的自己——那个弱小的、无用的、狼狈可笑的自己。
不该是这样的。
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