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前, 簪缨不忘指着梁麦向谢氏要人,“这孩子我要带去洛阳。” 她转头对正在出神仰望她的孩子柔声道:“从前照顾你的任娘子一直惦记着你,她近日便要生产, 若见到你, 定会高兴。” 梁麦点头应是。犹豫了一下,他轻声问唐姊姊:“谢太守对小子多有照顾,我想同府君告个别, 可以吗?” 簪缨听出他有话想单独同谢止说,含笑点头,体贴地回避。 她与卫觎走出木兰陂, 卫觎没再让她骑马,吩咐檀顺去备马车。 檀顺看着脸色略显疲惫的簪缨,忙不迭去准备。 清风拂过山岗, 人走茶冷的亭子中, 谢韬又坐回座中, 一子一子地收起那局棋, 神色澹渺, 不知所思何事。 梁麦郑重向谢止作个揖, 谢他的照拂之恩。而后转向谢韬,躬身道:“小子无知, 却有一句肺腑之言想说,还请府君容谅。” 谢韬温和地看着他,“说罢。” 梁麦道:“贞德末年,胡人的游骑突袭梁家村, 阿爹听到风声把我藏在井里,我侥幸逃过一劫,我的全家却都丧命于胡刀之下。阿母和阿婶在胡匪闯进前, 便上吊而死,满村邻里十室九空。” 男孩睁着那双漆黑水亮的大眼睛,“是唐姊姊救了我,帮我埋了家人尸骨。那座据说葬送了半村人性命的尸坑,我没亲眼看到,唐姊姊帮我看过,我无法手刃的仇敌,唐姊姊帮我报了仇。府君,我活了下来,可是还有很多像我一样的人,永远留在了那口井里。我不懂事,却也知道是唐姊姊和那位大司马组兵打跑了胡人,那他们便是救了千万个像梁家村一样的地方,报了千万户已经化为黄土的无名百姓之仇。 “这件事,高居在皇宫金殿里的皇帝做不到,他们做到了。那这样的人,为什么不能做皇帝?” 小儿稚嫩的口角,问出振聋发聩的言语。 谢家父子听闻,一时无言。 梁麦将心里的话都吐尽,又向谢府君深揖一礼,转身朝着唐姊姊等待他的方向而去。 这小少年的步伐越行越快,两袖鼓风,眼中忽然涌出一汪泪水,又被他抬臂重重抹去,心道:阿爹,阿娘,孩儿定活出一个样子给您二老看。 幛帘严实的马车里,两个人正安静绵密地接吻。 卫觎将簪缨柔软的身子捞抱在怀,衣裘下他的肌肤寒凉,恰如这盛夏里解暑的玉簟。他低头温柔地不停地吃着她,好像如何都不能满足,簪缨的后颈肉成了他指掌间的禁脔,被不轻不重地捏揉。 女子仰头承着,在他的抚慰中,平复这场推演交锋带来的激荡余波。 她因过度思虑而略显苍白的秀颊,也慢慢染上一层娇美的绯红。 可惜她闭着眼,看不到卫觎此时峻眉轻折的神色里那片浓得发狠的占有欲,带着一种专情的蛊惑,颠倒众生。 他听得清楚,刚刚簪缨与谢韬的那番交锋,由始至终没有明说出口,却无一句不是直指此言的话是: 府君且看,若世间没有卫观白,我唐子婴守不守得住这江山。 她所有的策略与攻防都基于此。 谢韬以为她没有做过的最坏的打算,她都想过。 她一个人预想过最坏的结果,却永远做着最积极乐观的应对,她爱人至深,却不会沉溺在盲目的侥幸中欺骗自己——这才是这名女郎最坚强也最难能可贵之处,也最让卫觎怜惜不已。 “女君多劳了……”卫觎噙吮她的唇瓣,睁开的眼瞳漆光明煦,充满重量,“我以你为傲。” “阿奴,叫我阿奴。”簪缨上翘的眼角水色迷离,娇声纠正。 若他都不叫她阿奴,这世间该何等无趣。 “阿奴,好阿奴,张嘴。” 簪缨听话地照做,闭眼张口,香舌微露,纯欲横生。忽然,她咦地一声,瞬间睁开了眼,抱着卫觎的脖子道:“谢府君情达事谨,今日之会事关重大,以他之能,怎会不慎走漏风声……莫非,他是故意……” 身罩大氅的男人脸上毫无意外之色,垂眼看着冰雪聪明的人,她恢复清醒的眼波里,哪还有半分旖旎。 他没脾气地一叹:“这种时候,能不能不想公事了?” * 梁麦去远了,停在芳草连天的林道旁的那辆轺车,不一时也在一队精练兵马的护送下辚辚远去。 谢二郎随着他父亲的目光望向北方的天,听父亲轻喟一声:“人心若水,心之所向啊……” “早就提醒过阿父,小瞧这名女郎是要吃亏的。”谢止嘴角露出一点由衷的笑意。 这一点,之前在豫州谈判时,他便已经领教过了。 寿春,正如阿缨所言,